叶秾拨通了甘棠的电话,她和甘棠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住了四年,甘棠见证了她和顾诚爱情的初始。 跟一个悉知前情的人开口,比对陌生人倾诉要更难。 “你那间房租出去了吗?” 甘棠是本地人,家里有套老房子,房龄很长但胜在地段便利,她买了新房结完婚,旧屋想要出租。 还是叶秾建议她简单装修粉刷一下,就刷灰白两色,买些柜子,添张沙发,换一套新卫浴,老破小马上变身精致单身小公寓,房租能比原来高四分之一。 “还没呢,下午倒是有人来看过房,觉得爬楼太累,还在犹豫。”老房子没电梯,六层楼爬起来有点吃力,连甘棠都不愿意一趟一趟跑,给了中介一把备用钥匙,让中介带人看房子。 “租给我吧,就按市价租。”她和顾诚的那套婚房肯定是要处理掉的,手续没有这么快,得先租一个地方安身立命。 雨势小了一些,但依旧未停,雨水冲刷着车窗玻璃,映出叶秾模糊的脸,像是一幅浸了水的油画。 甘棠也和思思一样卡住了,思思是下属不能多问,甘棠却是多年老友:“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租房子?” “我和顾诚分手了。”叶秾握着手机,她身段纤细,骨架玲珑,此刻指节微微发白,这么说出口,依旧还是痛,甚至于比刚才痛感更清晰。 甘棠知道叶秾的性格,她拿定主意就绝不更改,结巴了半天才说:“那你现在过来吗?我去给你开门。” 两人的请柬都已经发了,婚纱照也都拍好了,婚房更是早早就装修完毕,通风了半年多才刚刚搬进去,若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叶秾是不会这么决定的。 “麻烦你了。”叶秾想来想去也只有麻烦甘棠。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上个星期还一起聚餐,吃烤肉的时候,顾诚还很仔细的替叶秾把肉包在菜叶里,甜的酸的辣的分得清清楚楚,怎么会突然就分手了。 叶秾知道她要问,但暂时还不想回答,她觉得无比疲倦,只想倒头大睡一觉:“以后再说吧。” 她没有精神叙述这件事,也不想听甘棠替她骂顾诚,只是迫切的想要找到一张床,躺在上面,暂时滋养肉体和精神。 “好,我马上过去。”甘棠把地址发给叶秾,自己冒着大雨给叶秾送钥匙,还把家里她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搜刮一遍。 叶秾的衣服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知道自己脸色必定差得吓人,从包里摸出粉盒,看见自己的脸被暖气烘出两朵红晕,补上一点口红开车出了小区。 车子刚刚驶出小区大门,雨便渐渐止住,天边浓云一点点向后散去,透出阴蓝色来,微光映得云层仿佛嵌了一道浅银色的边。 叶秾到的时候,甘棠已经打开了门等着她,她伸手接过叶秾的旅行包和箱子,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为什么分手,只说:“房子才刚刚保洁过,都是干净的,我带了一些日用品过来。” 洗发水沐浴露和新毛巾,两只大袋子塞得满满的,其实现在买这些东西都很方便,一小时就能送到,甘棠这么费心,叶秾很感谢她。 “谢谢你了。”她话没说完,就被甘棠一把抱住了,叶秾知道这个老朋友感情纤细,一点点小事便要感动落泪的,分明是自己分手,结果先哭的却是甘棠。 叶秾拍拍她的背:“我没事。” 甘棠瞥她一眼,真的没事倒还好了,问她:“你要不要喝杯热巧克力?”她连家里的冲泡饮品和牛奶面包都带过来了,还烧了热水。 叶秾摇摇头,换了拖鞋,把箱子拎进卧室,从里面取出枕头被子床罩,仔细铺在床上,抚摸着床罩的边,铺得没有一丝褶皱,是真的准备睡一个好觉。 甘棠在门边站了一会,决定给她留出空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就联系我,中介那里我会撤回钥匙。” 叶秾把她送出去,真心实意感激她:“改天请你吃饭。” 甘棠拍拍她:“请假几天,休息一下吧。”说完下楼,人还没走出楼道口,就收到叶秾的转帐信息,她按照市价给了四个月的房租,押一付三,算得清清楚楚。 叶秾长得细眉细骨,看上去还有些羸弱,但她是个骨头很硬的人,绝不肯随意就欠人情。 甘棠还没发动车子就接到顾诚的电话,问甘棠知不知道叶秾在哪儿,她皱皱眉头,守口如瓶:“我不知道啊,怎么啦?吵架啦?” 顾诚支支吾吾,敷衍两句就挂了电话,甘棠证实了心中猜测,知道这回婚礼是办不成了,坐在车里抬头一看,顶楼的灯已经亮起来,在阴蓝的天色下,透出一点暖意。 叶秾脱掉衣服缩进被子里,工作再忙,她也不忘记晒被子,身体疲倦致极的时候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都能叹喟放松,但今天却不是,她没办法放松下来。 开始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最近两个人的工作压力都很大,除了操办婚事,还准备扩张事业,打算融资建一个婚礼会馆。 初步的构想是在新区建一栋楼,室外造一个江边小教堂,会馆内部有三到四个婚礼厅,一天之内足够承办四场婚礼,酒水宴席都算在内,出一个套餐价吸引顾客。 中端婚礼才是婚礼市场中利润最足、需求最大的。 顾诚负责拉投资,叶秾负责管理公司、盯紧项目,这半年来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偶尔一周都碰不上面,她以为彼此方向一致共同打拼,竟没发现顾诚有了另一位“亲爱的”。 看语气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对顾诚体贴入微,对他诉说身体病痛也要卖乖,说很听他的话,吃了药乖乖睡觉了,附一张照片,一只十分精致的水杯,上面印了个英国小兵人。 简单亲昵无比稔熟,似情人昵语。 叶秾闭上眼,还能回想起那段信息的每一个字。 床很软很舒服,关上窗户只有微风声,是安眠的好天气,可睡眠离她远去,一整个晚上都没法合眼,从阴沉沉的黄昏一直到第二天天明。 四五点钟听见鸟叫声时,叶秾放弃了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巧克力。 顾诚在这其间打了十几通电话,又不断发信息,她都没有接,已经决定了结束,那些粉饰和狡辩只会抹杀掉曾经的美好。 叶秾握着马克杯走到窗边,热巧克力的甜香气略略安抚了神经,老小区里绿化很好,树木棵棵枝繁叶茂,推开窗就能闻见雨后的冬晨特有的清新气。 她粗略翻看信息,跳过解释的话,最后一条是凌晨发来的【明早公司见。】 叶秾打点精神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换了衣服,还化了一个精致淡妆,给自己套上腕表的时候想起这是顾诚送的旧物,已经戴了五年,表带换过,可表盘已经磨损,是时候给自己换一块了。 叶秾准时上班,思思比她更早,给她磨了咖啡,探头探脑等她来,一看见她就低叫一声:“叶姐。” 把手里的文件夹交给她,里面是叶秾婚礼的全部单据:“已经沟通过了,摄影团队和司仪都退了全款,要不要把这个日子空出来?” 她说的是公司备忘录,哪个团队哪天有空都会提前沟通,客户来的时候就能把可供挑选的团队资料给客户看。 那样的好日子,提前一年就空给了叶秾,这时候还肯退全款,是以期长久合作的意思。婚庆这一行的人,什么没见过,还有新娘子当天跑路的,虽然吃惊,也没多问。 叶秾点点头,把文件夹摆搁在桌上,低头就看见桌上摆着麦当劳早餐,是她喜欢的汉堡配薯饼,她以为是思思买的,拿起来咬了一口。 薯饼已经不太脆了,但现在的叶秾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思思犹豫了一下说:“这是老板买的。” 叶秾从来以为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却突然吃不下,她把薯饼放在一边,先喝了口咖啡,好,问思思:“顾诚人在哪儿?” 思思知道事情严重,可听见称呼还是吓了一跳,叶秾从来公私分明,两人开会讨论,各执观点的时候总是据理力争,在公司里也不用爱称,但也从没直称其名。 “老板出去了,让我一看见你就给他打电话。”思思一边说,一边看叶秾的脸色。 “那你打吧。”没有必要难为下属,叶秾并没有拆伙的打算,公司是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局面的,两人可以分婚房不分公司,如果婚礼会所的计划可以成功运转,利润就在眼前。 她把咖啡一口饮尽,走出办公室,自己去茶水间再续一杯,在茶水间里碰到了另一个一大早就来上班的策划赵璎。 她一边擦鼻子一边倒热水,看见叶秾还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叶姐早啊。” 叶秾点点头,转身要走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赵璎手里咖啡杯,杯中注入热水,感冒冲剂的味道在茶水间里弥漫,杯子上的小兵人正举着枪,准备在爱情战场里冲锋陷阵。 原来这个人就在公司里,就在叶秾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