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光透过窗外的枝叶罅隙,斑斑驳驳地洒进白色的房间里。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白色的天花板,唯独那个床头柜上静静摆放的一封粉红色情书,成为了眼前唯一一抹亮色。
信封的正面写着五个方正秀丽的小楷字体——周澄宙亲启。
背面用向日葵图案的印章封好蜡,精心地封着,等待着它的主人到来。
一双修长劲瘦的手将信拿起,微微颤抖着,将它打开。
白色的信纸上写着两行字
——周澄宙,你的名字是心上的冰雪,你的名字是眼中的太阳,你的名字是梦里的甜吻。
——周澄宙,我喜欢你。
那一刻,周澄宙眦着泛红的眼,心里猛地一揪,疼得厉害。
他记得上高中那会儿,思桃写作文时,特别喜欢摘抄各种诗词歌赋。
她说,以后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一定要给他写情诗!
那时周澄宙的思绪繁冗,心里生出了紧张,不知道她会给谁写情诗。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见了她和同学在教室里的对话。
“我觉得你和澄宙很般配啊!”
“你别瞎说,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把自己的头给拧下来!”
当时周澄宙听完,默默地攥起拳头,径自踏出了教室门。
所以他没有瞧见,思桃低垂眼睑,用强硬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羞赧与慌张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他。
周澄宙捏着那封信,一步步走到思桃的床前。
他跪倒下去,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他的胸腔里压抑着巨大的悲鸣,喉咙里发出微颤沙哑的声音。
他轻声说:“思桃,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唤她的名字。
思桃躺在白色的床榻上,眉目干净,双眼闭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周澄宙泛着通红的眼眶,将自己一直以来埋藏许久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我喜欢你。”
面前的女生静静地沉睡,她听不到他的回音,也无法给予他回应。
她永远都不知道,当初周澄宙一直说想跟思年一样,去外地上大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可他最终却留在了滨城上大学。
他是为她留下的。
为了她,他愿意放弃所谓的自由。
因为他知道,只有留在她的身边,他才能获得真正的恣意与自由。
“思桃,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所以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走……”
周澄宙终于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七窍与灵魂仿佛在这一刻都被他深挖出来,彻底地抛却。
他哭得不能自抑,完全无法掩住这巨大的悲痛。
林知幼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泛起生生地疼。
她攥紧江野的手,望着眼前的一幕,觉得双眼格外刺痛。
整间病房被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着,周围却弥漫着一股突兀的冰冷气息。
哭声、哀嚎声激荡在一起,随风飘到窗外,落进虚无缥缈的尘埃里。
这个夏天,就快过去了。
—
思桃的葬礼举行的那一天,阳光格外明媚。
天空万里无云,宛如满盈盈的大海,碧蓝澄澈,干净纯粹。
林知幼穿着一身黑色丧裙,和众人一起站在墓碑前。
碑前摆放着大片盛开的向日葵,伴随暖风摇曳,在日光的照耀下,明艳又灿烂。
周澄宙身穿桨挺的黑色丧服,伸手将一封信放在了墓碑前。
这是他写给思桃的回信。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你却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柔;狂风摧残五月娇嫩的花蕾,夏日总是这般稍纵即逝。而你就像那永恒的夏日不会褪色,你的美丽会停驻;死神也无法给你蒙上阴影,你将与这首不朽诗篇一同美丽长存。】
这是莎翁十四行诗第18首。
周澄宙一直记得,这是思桃以前最喜欢的一首诗。
微风徐徐吹来,吹动林知幼的黑帽,帽檐下一双鹿眼干净澄澈,隐隐有波光浮动。
林知幼突然就想起了初见思桃的那个夏天。
少女穿着一双轮滑鞋,在狭长的鹿鸣巷里肆意地向前滑行。
轮滑鞋磕上轮椅的踏板,思桃转过身,朝林知幼笑着挥手打招呼。
“你好啊,小仙女!”
“我叫思桃。”
“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那年夏天,林知幼遇见了她;
而在这个夏天,他们永远失去了她。
她永远活在最美的年华里。
像向日葵一般,永远绚丽、永远灿烂。
—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林知幼就快毕业了。
这天午后。
林知幼身穿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站在滨城体育大学的林荫道上,和同学、教练还有亲戚朋友们一起拍照。
她今天化了一个精致清透的妆容,她的皮肤细嫩莹白,小巧圆挺的鼻梁下,樱唇水润晶莹。
花滑队的队员们都说林知幼这个妆容看起来乖纯又可爱,可以被称为“初恋甜美妆”。
彼时她站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不少路过的男生纷纷将目光投注在林知幼的身上。
回头率百分百。
要不是林岚和姜玉茹他们来观摩林知幼的毕业礼,一行人站在她身边,那群男生都要上来搭讪要联系方式了。
姜玉茹第十九次睨了路过的男生一眼,将那些人的目光纷纷逼退了回去。
姜玉茹的心里生出点儿危机感,心说江野这臭小子怎么还没来。
再晚一点,他媳妇都要被人拐跑了!
正思索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就映入众人的眼帘。
江野穿着一身白衬衣,笔直的黑色长裤衬着他的大长腿。
他迈开脚步,款款地走到林知幼的面前。
林知幼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束花,眼睛微微一亮。
那是一束由可妮兔公仔和粉色玫瑰组成的花束,花香馥郁,看起来好看极了。
江野将花递给林知幼,林知幼欣悦地接过,笑得眼睛弯弯:“这花好可爱啊!”
“喜欢吗?”他刚刚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
“喜欢。”
“那我呢?”江野偏头看她,他的眉眼慵懒,眸中含着轻佻的笑,语气里带着意味深长。
林知幼的脸颊一红,不禁垂下扇睫,嗫嚅道:“大人们都看着呢。”
几个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装作没瞧见的样子。
“欸,老江,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啊,这天真蓝,这云也特别白!”
他们仰头望天,一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俩继续”的表情。
林知幼握着手里的花束,眼角悄悄翘起一丝弧度。
下一秒,一道清脆的女声就传进她的耳畔。
“知幼,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
有花滑队的队员手执拍立得相机,朝她跑过来,笑着说。
林知幼点点头:“好啊。”
他们一起拍了合照,等到拍完后,江野难得开了口:“我们也拍一张吧。”
林知幼愣怔,她记得江野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拍照。
她没想到他如今竟主动开口,林知幼笑着对队员说:“能帮我们拍一张吗?”
“没问题。”队员欣然点头。
半晌,江野和林知幼站在鎏金色的日光下,面对花滑队员的镜头,“咔擦”一声,拍了一张照片。
林知幼接过那张拍立得照片,朝队员说谢谢。
她和江野一起看那张合影,两人挨得特别近。
姜玉茹他们站在一旁,全程面带微笑。
“你看这俩孩子多般配啊!”
“这以后要是拍婚纱照,他俩肯定有默契!”
“两个孩子长得那么好看,拍出来的婚纱照肯定也特别美!”
他们一言一语地讨论着,声音并不小,随风钻进林知幼的耳朵里,让她微微红了脸。
江野知道她脸皮薄,轻挑嘴角,岔开话题道:“爸,你不是带相机了吗?”
“对对对!”江弨忙不迭地掏出自己的相机,笑着说,“那我们一起拍一张!”
众人站到体育大学的校碑前,上面刻着“博学笃行、睿智健体”八字校训。
他们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下,身后是如画般的怡人风景,一起拍了一张家庭大合影。
片刻后,思年和周澄宙来了。
思年拎着一袋礼品盒,里面装着一双崭新的冰鞋,倾身走近林知幼。
他清隽的眉眼里带着温和的笑,将礼品盒递给她:“幼幼,祝你毕业快乐!”
“谢谢思年哥哥。”林知幼微笑着接过。
周澄宙也说:“今天没准备什么礼物,等我临行前,咱们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周澄宙决定毕业后,去外地的大城市闯荡一番。
这里留给他许多的回忆,有悲伤、有快乐,他想将悲伤的记忆封存,带着美好的回忆重新出发。
周澄宙的眉眼清厉,褪去往昔的少年气。
他成长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林知幼发现,周澄宙的手里捧着一束黄澄澄的向日葵。
今天不仅是她的毕业日,也是思桃的毕业日。
林知幼的心深深震动,虽然桃子没有来,但这束向日葵代表着她。
林知幼抿抿唇,默了半晌,她说:“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就像当初那样,他们五个人,在鹿鸣巷的春节文艺晚会上,拍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合影。
江野他们点点头,站成一排,齐齐地望向江弨手里的相机镜头。
林知幼牵着江野的手,周澄宙手捧向日葵,思年站在最右侧肃肃而立,他们的脸上都漾起了笑靥。
“咔擦”一声,相机将画面定格。
时光流转,岁月不居。
但鹿鸣巷五人帮,永远不散。
—
当天晚上。
林知幼和林岚、姜玉茹他们一起在江家吃晚饭。
他们一起围坐在餐桌前,共同举杯。
“祝幼幼毕业快乐!”
众人碰杯,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
江弨看向林知幼,微笑道:“幼幼,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知幼想了想,搁下手里的筷子说:“今年年底我要去韩国参加平昌冬奥会,这一次,我想全力以赴地争夺奖牌。”
“你可以的。”江弨笃定地说。
“谢谢干爸。”
林知幼弯起嘴角,笑意刚绽放在雪白的脸颊上,当听到姜玉茹的话时,林知幼却微微一顿。
姜玉茹看了她一眼,说:“幼幼啊,你现在事业上蒸蒸日上,那在其他方面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
她的目光在林知幼和江野的身上流转,旁敲侧击道。
林知幼愣了一下,面露惑色。
江野握着手里的筷子,缓缓捻转,漆黑的眼里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他似乎猜到姜玉茹想说什么了。
果然,姜玉茹抿着嘴角道:“我是觉得,我们家现在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儿媳妇!”
闻言,林知幼的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