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毅客居教坊司,是没有机会进入紫禁城参与中秋舞乐的。辛小茹倒是去了,但或许是着了风的缘故,回来后便感觉嗓子发紧、耳朵发痒,浑身没劲儿,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辛老伯在门外叫了好几声,听孙女在里面懒洋洋地应声儿,就知道这丫头准是身子不舒服了。
辛小茹披了件薄衫,趿拉着鞋,给爷爷开了门。辛老伯进屋一摸小茹的额头,有些烫,赶紧扶孙女躺下,埋怨道:“看看,就知道疯跑,病了吧?我说不让你去,你偏去,越大越不听爷爷的话了。”
“爷爷,这不是昨儿的缘故,我几天前就感觉嗓子不舒服了。”辛小茹生怕爷爷以此为理由,以后更不让自己出去了。
“那你躺着,我去街上药房给你抓副药。”
“爷爷,不用抓药,我躺躺就好了。”
“那怎么行?乖乖听爷爷的。”
姜毅此时正在院内活动筋骨,恰好看见辛老伯从月亮门外匆匆走过,忍不住喊了一句:“老伯?大清早的去哪儿呀?”
辛老伯停住脚,折回几步对姜毅道:“你小茹妹妹受了风寒,我去给她抓副药。”
小茹受了风寒?看辛老伯走了,姜毅赶紧带上屋门,来到辛老伯和辛小茹住的院子里,辛小茹的房门虚掩着,姜毅站在门边轻轻扣了扣门吊,小声道:“小茹?听老伯说你受了风寒?”
“是毅哥哥呀,没有,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没我爷爷说得那么严重。”屋内辛小茹的声调倒不像有病,只是比平时弱了些。
“都怪我,昨天净顾着追贼了,没好好照顾你。”姜毅愧疚地说道。
“我哪有那么娇贵?啥事到了我爷爷眼里就变得严重了。我没事,躺躺就好了。”辛小茹在屋内答道。
“真的没事吗?”姜毅在屋外问道。
“你进来吧,别站在外面了,进屋说话吧。”辛小茹在屋内叫道。
姜毅踌躇了一下,自己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进到人家姑娘的闺房,是不是不好呀?可又一想,小茹总笑话自己这个乡下人拘谨木讷,不进去是不是显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嗨,既然小茹叫,那就进去吧。
姜毅还真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推开屋门的手竟然有些发抖。辛小茹的屋子不大,陈设着几件较为简单的家具,一个木雕搁架上搭着几件衣服,一床淡绿色的被子盖在辛小茹的身上,辛小茹斜倚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方汗巾,一双灵润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姜毅。
突然沉静下来、不再伶牙俐齿的辛小茹,让姜毅很有些不习惯。他在屋门旁的圆凳上坐下来,与辛小茹保持了一段距离,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辛小茹没有答话,突然扑哧一下笑了,这一笑,笑得姜毅更不自然了。
“你,你笑什么?”姜毅问道。
辛小茹笑道:“没什么。”
辛小茹越说没什么,姜毅越觉得心里没谱儿。再看此时的辛小茹,上身平仰,下身侧卧,微微隆起的酥胸,纤细柔长的腰肢,圆润美妙的玉股……活脱脱就是一幅绝妙的美人卧榻图。
姜毅忽然为心中的这一想法感到羞惭,人家姑娘正在生病,自己却……真是该死。
姜毅摸了摸条案上的圆肚水壶,还有些热,便倒了一杯水,递给辛小茹道:“着了风寒,多喝些热水最好。”
第一次躺在床上接受一个年少男子的服侍,让辛小茹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接过杯子的刹那,手指相触,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倏然低头,相互躲开了对方的眼神。
姜毅心底掠过一股热流,呐呐道:“如果有生姜,喝点姜茶也不错。”
“毅哥哥,你娘亲身体可好?”
姜毅不知道辛小茹为什么突然问到自己的娘亲,莫不是生病的她想起了逝去的娘不成?遂回道:“我来京城时我娘亲身体还好,不知道这一段时日怎样了。你,是不是想你的娘了?”
辛小茹点了点头,说道:“我家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我爹出事那年,我娘刚刚生下我,爹爹一战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上有人进了谗言,我们全家一夜之间成了罪人。我娘在忧虑之中苦捱了几年,竟然撒手而去。这一晃,都快十年了。”说至此处,辛小茹已是珠泪盈盈。
姜毅见状连忙劝道:“看妹妹平日里嬉笑耍闹,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呢,原来心里竟也藏着这么多的苦楚。妹妹正在生病,还是不要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一时间,姜毅也找不出更好的话语安慰辛小茹,只能坐在那里心疼地看着她。
姜毅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辛老伯该回来了,不管怎么说让辛老伯看见自己呆在小茹屋里总是不太好,便站起身道:“妹妹,你先躺着,我该回去了。”
辛小茹知道姜毅的心思,点了点头。姜毅带上屋门,悄悄回了自己的住处。
……
辛老伯抓了药,忽觉腹中饥饿,便在药房旁边的一个小吃摊子上要了碗馄饨,吃完后,又要了刚刚包好的素馅馄饨,用油纸裹了,准备拿回去煮给小茹吃。付了钱正要起身,忽觉身后有人拉扯他的衣袖,辛老伯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衣着光鲜的少妇正怯怯地瞧着他,乍一看,辛老伯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不禁疑惑道:“这位姑娘,你有事吗?”
少妇惨然一笑,道:“辛老伯,你连我都认不出了?我是嫣红呀!”
辛老伯听她说出“嫣红”二字,不由一怔,他惊讶地问道:“你……你怎么?”
嫣红看了看摊子上吃饭的食客,道:“老伯,借一步说话吧。”
二人到了一个僻静处,辛老伯刚要仔细询问,嫣红却玉体一倾跪在地上,双手拉住辛老伯的衣袖道:“老伯,快救救我吧!”
辛老伯骇然道:“姑娘,这是怎么说的,快起来,起来好说话。”
辛老伯仔细端详,可不是嫣红么?只是眼前的嫣红已然不是几年前那光彩照人的佳人了,看其面容十分憔悴,且无半点血色,只是穿着打扮依然时新。
辛老伯道:“你……不是几年前嫁给了花花太岁庞洪了吗?”
嫣红咧了咧嘴,差点没哭出声来,但眼泪已然滑落脸颊,道:“老伯说的不差,是庞洪。那庞洪本是京城一霸,家中妻妾成群,把我娶过去后做了他的第九房。庞洪虽然名声不好,但对我还算不错,加之每日里锦衣玉食,我一个女人家还能有什么奢求?也就认了。
“谁知天道循环,庞洪犯下重罪,被顺天府砍了头。庞洪家里的人,有的被发配蛮荒之地,有的被卖身为奴,可怜我嫣红最惨,竟然被卖到了芳春院中。
“那芳春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妓院啊!当初庞洪黑吃黑得罪过的那些人,如今得了势,便专到芳春院点我的花牌,若只是来寻欢取乐也就罢了,哪知竟然……”
“他们竟然怎样?”辛老伯问道。
嫣红抽抽嗒嗒,一双削肩一起一伏,咬了咬银牙,哭诉道:“他们竟然不拿我当人看,您看,”嫣红一挽袖口,只见白皙的玉臂上满是一条一条绳子的勒痕,“还有,”嫣红用手抚住胸口道:“他们,他们还用熏香烧我……”
“啊?”辛老伯吃惊地问道,“你没有告诉鸨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