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萱落水了。 在她浑浑噩噩,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候,将一个痛彻心扉的噩梦反复做了三回。 如今的她,寄居在顾家,虽然寄人篱下,却备受宠爱,可这样的宠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长久。 在梦里,她嫁人了,有了新婚夫君。 从最初的新婚燕尔,到后来的无情背叛,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人心都揪成了一团。 在她的梦里,盛世太平的皇城被血洗,圣上被擒,端王上位。 养大她的顾景淮被打成乱党,她身为亲眷,被新婚丈夫送去作人质,在天牢受尽酷刑与折磨,最后被吊死在城门上。 那种双手被勒紧,浑身被束缚,一点点夺去性命,夺走呼吸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她拼命的挣扎着,呼喊着,叫着救命……过了许久,手终于被人握紧。 “姑娘,快醒醒。” 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在喊她。 明萱从梦中转醒,浑身大汗淋漓,乳娘冯氏半坐在她床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上了年纪,她眼角隐约可见皱纹,鬓间几缕银丝,抓着明萱的手也因为常年干活而变得粗糙,却让明萱格外感到温暖和踏实。 明萱定了定神,良久,才张嘴喊了声“嬷嬷”。 嬷嬷见她双眼红肿,鬓发湿透,枕边还有两滩泪渍,心都疼了起来:“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她粗糙的手抚过明萱鬓角,将明萱落到脸颊的发丝拨到脑后。 明萱感觉到她的关怀,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仍然心有余悸:“我梦到我又被人吊到了城楼上。” 自打她被接回学士府,不慎落了一次水,昏迷三天醒来后,就开始不断做噩梦。 有时候梦到满城杀戮,她被人追着跑,有时候又梦到歌舞升平,她却被人严刑逼供。 每一回都真实无妄,触目惊心,生生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嬷嬷也晓得这些,爱怜地将她搂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姑娘莫怕,梦都是反的,梦到这些,就说明您这辈子一定会过的和和美美。况且,依二爷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和他对您的宠爱,又有谁敢真把您吊到城楼上呢?” 嬷嬷口中的二爷,就是学士府的当家人,顾景淮。 昔日名动京城的状元郎,如今最年轻的殿阁大学士。 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连首辅谢伦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有他护着,明萱自然无虞,但在明萱梦中,他却被人扣上了勾结异族,意图反叛的大罪,被皇上判了斩立决,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不得已躲去了深山老林,以至于后来皇城被攻陷,他也没到场。 缓过气,明萱从嬷嬷怀中探出头,有意无意地问:“嬷嬷,您可知道端王殿下?” “端王?”嬷嬷一时疑惑:“您说的是跟先帝一母同胞的那位端王叔?” 明萱点点头,嬷嬷奇怪道:“他不是先帝在世时,犯了什么错,被先帝赶去西北了?” 当年这事还闹得挺大,嬷嬷虽是升斗小民,却也听人说起过。 “他无皇上诏令,是不能回京的。您好端端怎么会问起他?莫不是他在梦中对您做了什么事儿?” 端王眼下无权无势,还有先帝遗诏束缚,是朝中最不可能参与权斗的一个亲王了。 明萱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也不愿嬷嬷担心,忙笑着说:“我就是听闻他是先太后极为宠爱的一个皇子,一时好奇罢了。” 怕嬷嬷细问,很快转移了话题:“嬷嬷说的对,梦都是反的。我有二爷护着,肯定会过的和和美美。” 她深吸一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渍,翻身下了床。 嬷嬷见她从梦中缓过神来,神情也松懈下来,唤来门口伺候婢女,为她更衣洗漱。 自个寻了件缂丝面镶银绒缠枝素色袄裙套在她身上,又为她戴上她惯常用的鎏银流苏翡翠玉镯,银杏叶玉珠耳环,扑了点粉,略擦上些胭脂,掩盖住脸上大病初愈的苍白,搀她坐到妆镜前,柔声问她,“姑娘今儿想梳什么发髻?” 明萱望着镜子里容颜姣好的自己,笑着说:“今儿不绾髻了,您随便给我梳个小纂儿便好。” 梦里的她整日擦脂抹粉,打扮的娇俏可人,最后还是照样给丈夫背叛了。 可见姑娘家要过的好,并非打扮的光鲜亮丽可行,关键还是要擦亮双眼选对人。 嬷嬷只道她大病初愈,不愿做那些繁复的装扮平添累赘,笑着应了好。 索性明萱肖母,身材样貌都生的极好,便是不做那些花里胡哨的装束,也一样钟灵毓秀,明亮动人。 嬷嬷是伺候梳妆的老手,没一会儿便为明萱梳了简单的小纂儿,又挑了个嵌梅花的头饰,别在上面,看着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明萱对此十分满意,又转过头问嬷嬷:“嬷嬷,我这样好看吗?” 她平日倒是很少做这种素雅的打扮。 嬷嬷闻言,还真就认真端详起来。 明萱肤色白皙,肤质光滑细嫩,有着一张美人标配的鹅蛋脸,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黛,鼻梁纤巧笔挺,一袭素色的袄裙,再配上淡雅简单的发饰,愈发衬的她秀雅脱俗,清丽动人。 就连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也一时晃了眼,过了半响,才笑说:“姑娘生的好,做什么打扮都好看。” 明萱甜甜地笑,打趣道:“嬷嬷今日莫不是吃了蜜糖,嘴这么甜?” 嬷嬷敬谢不敏道:“我这把年纪了,可不敢吃蜜糖,仔细老牙都掉光。” 又道:“嬷嬷说的都是大实话。” 明萱开怀,弯腰换了双漂亮的绣鞋就往外跑:“我去给你们二爷瞧瞧,看看嬷嬷有没有说谎诳我。” “嬷嬷何时诳过你?”见她跑的快,又叮嘱:“姑娘您慢些,病才刚好,别又摔着了。” “我晓得呢。”明萱回眸冲她一笑,结果刚跑出房外,就被周身飘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大喷嚏。 “嬷嬷,外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冷了?”她吸着小鼻子,不解问道。 她落水前,天气明明还挺暖和的,怎么一转眼,好像要下雪了似得。 嬷嬷拿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披风追出来,笑着说:“这都快十一月了,没过多久就该下雪了,怎么可能不冷。” 她替明萱系好披风,“您落水将养身子的这些天,还下过一场冬雨,又湿又冷的,冻得人骨头都打颤。您是一直在房中,有炭火暖着,感觉不出天儿变冷。” 明萱努努嘴,把披风口拢紧了些,“咱梅庄入冬也没这早吧?” 梅庄是明萱来学士府之前居住的地方,离京有半日车程,那儿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满庄都是梅树,冬暖夏凉,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嬷嬷听了就笑:“京城比我们梅庄靠北,加上多的是亭台楼阁,少了御风的山林树木,自然冷的快。不过幸好这边烧了地龙,冬天也很暖和。姑娘呆久了也就习惯了。” 明萱抿抿唇,想着还是梅庄好,下雪还能去泡汤泉,这在京城,要是出门没了地龙,岂不是要冻坏了去? 嬷嬷见她站在廊下不动,就问:“姑娘还去找二爷吗?” 明萱想到刚刚那个惨不忍睹的梦,想去跟顾景淮求证一下,就道:“要去的。” 嬷嬷笑着回房给她拿了个绵绒的套袖,让明萱把双手藏在里头,方与她一道去了顾景淮住的怀瑾院。 怀瑾院位于学士府的北边,与明萱住的东边握瑜院有些远,需要过个垂花门,再穿过一个小花园,走上一盏茶的功夫。 早前明萱一直住在庄上,回来没两天又落了水,倒是没怎么仔细在府里逛过,如今瞧着,四周雕梁画栋,亭楼院子错落有致,树木花草打理的整整齐齐,一眼望去,既典雅又大气,跟她的梅庄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丫鬟领她到院门口,就躬身退下了。 门口有两个穿着程子衣的侍卫守着,见着她,笑眯眯地与她招呼:“姑娘来了?二爷刚刚还问起您。” 说着便要引她入内。 明萱之前来过一次这院子,之前是没有侍卫把守的,一时疑惑:“院里是有什么贵客吗?怎么让你们在门口守着。” 侍卫笑着说:“倒不是什么贵客,就是有点事。姑娘也不必理会,二爷交代了,您来了,就直接去书房找他。” 明萱愈发狐疑,但想着他怎么说都是朝中大员,总不能整日无所事事,也就没再多问,随侍卫跨进了院中。 侍卫将她送至抄手游廊,道明书房的方向,便拱手退了出去。 明萱边走边打量他的院子,布置的倒不如她的握瑜院奢华大气,院中多是些怪石盆栽,青砖铺就的台阶,看着朴质素淡,甚至有点冷凝肃穆,缺乏生机。 不像她院里,养了好些小动物,随时都能看见他们活蹦乱跳,到处乱窜。 明萱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她院里的小动物分一只到他这儿来养,面前就不知道打哪儿窜出个小丫鬟,揪住她袄裙的下摆,跪在地上就哭了起来:“明萱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她已经被二爷罚跪在院里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