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纪温年今早起床的时候没有看到陆之琛，他昨晚突然抽风跑过来问她什么晒被子乱七八糟的，她忙着收拾行李没太听清，只是淡声回答他：“嗯，对，被子是闻歌帮你晒的。”　　陆之琛眼底的亮光瞬间熄灭了，笑容渐渐消失，他耷拉着脑袋，垂着两条手臂默默走回自己房间，一下子萎靡不振，躺到床上不动弹了。　　后来，一直到闻歌离开，他都没有出来。　　　　也不知道是抽的哪门子妖风。　　纪温年摇摇头，她走到客房门口，房间门敞开，床上没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她抬腕看表，不到六点。　　不到六点就起床，去晨跑了吗。　　　　纪温年耸肩，想了想，还是给他留了一张便条：我出差了，有事电联。　　她收拾好东西后拉着行李出门，蓉姐的车等在门口，随行的还有她发给纪温年的助理小南。　　　　上车，蓉姐开始给她做思想工作：“年年，咱们这次就是去跑个龙套，可能广告出来咱们也没多少镜头，但是千万别气馁，攀上了李导，这也算是迈向娱乐圈的一小步了，你明白吗？”　　“嗯。”纪温年点头，小南既是助理也是化妆师，现在正趴着她的眼皮画眼线，车直接开到机场，他们这次拍广告的地方很偏远，下飞机还要再坐大巴，到了镇上，再转小车去村里。　　　　舟车劳顿，还热，纪温年本身就晕车，车子来回前后颠簸，开几步就会有个坑洼，她晕的难受，头疼到不行，小南拿着风油精往她鼻子下面放：“年年姐，你试试这个。”　　“不了。”纪温年闻不上来这个味，她难受地闭着眼问，“有橘子吗？”　　“啊？”小南摇头，有点忐忑，“没有，蓉姐没告诉过我你喜欢吃橘子。”　　　　又是一个急刹，纪温年向前猛冲，一阵恶心的感觉顺着喉头直接冲到小腹，胃酸逆着翻涌上来，她捂着嘴撑住车窗框：“停车。”　　风声大，司机师傅没听清，他一个急刹车回头：“啊？”　　几乎是瞬间，纪温年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冲出去，捂着嘴跑到路边的大树底下干呕，胃里没东西，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她撑着膝盖深呼吸，旁边的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谢谢。”她抬手接过来，没喝，那人又把瓶子从她手里抽走，拧开，重新递回来。　　“喝口水，会舒服一点。”　　这个声音——　　纪温年一怔，回头，碧蓝色的天空下，晚霞如同泼墨晕染般挥洒而上，橙红色的黄昏之下，陆之琛的面部轮廓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硬朗深邃，他静静看她，漆黑的眸孔里是她摸不透的情绪。　　　　“你……”喻安软喉头有丝沙哑发酸，她清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　　“哎，小陆你来了，挺快的啊。”蒋蓉蓉走过来，纪温年回头看，这是认识啊。　　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微微敛眉，“他是……”　　　　“啊。”蒋蓉蓉得意洋洋地给她做介绍：“小陆就是我给你说的，公司雇来的新保镖，年年，你别看他年龄小，小小年纪可了不得，跆拳道散打泰拳什么的他都会，那天来应聘的时候可把我吓到坏了，好家伙，会的可真不少，小包里装的全都是他的考级证书和奖牌……”　　纪温年没仔细听蒋蓉蓉说的什么，喋喋不休的尖利女声被她隔绝出好远，有点乱，但是闷闷的听得并不分明，她一直在灌水，心绪烦乱，她需要喝水保持冷静。　　　　“可以了。”陆之琛及时扣住水瓶，“再喝胃里就不舒服了。”　　“现在已经很不舒服了。”纪温年敛目，见她脸色发白，蒋蓉蓉终于停下絮叨，她走上前关切地抚上她的肩膀，“年年，你感觉还好吗？”　　“还可以。”纪温年捏捏鼻梁，刚才呕了两下现在感觉舒服点了，“咱们还需要多久？”　　　　陆之琛告诉她：“开车四十分钟。”　　纪温年想了想，提议说：“蓉姐，你带着小南先走吧，我过会儿自己上去。”　　“这不行。”蒋蓉蓉想也不想直接摇头，“我肯定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这里太偏了，过会儿就天黑了，到时候路更不好走，你没办法自己上去，太危险了。”　　　　晕车的时候，一着急气就往大脑顶，纪温年又开始感觉头晕喘不上气，她舌头麻麻的，拧开瓶盖灌下去几口水，没说话。　　陆之琛站在纪温年身侧，把她脸上所有的焦虑都收进眼底，两个人僵持不下，他深深地看了纪温年一眼，终于站出来提议：“蓉姐，你们先走吧，我过会儿带年年上去。”　　“你？”蒋蓉蓉狐疑地抬头看他。　　陆之琛点头，手指一摆，他指着远处黑色的重机，摩托车看着就很沉，很破旧，有些掉漆了，车身还溅有土色的泥巴点子：“我骑车了，体育老师借给我的摩托。”　　　　蒋蓉蓉坐车走了，小镇的车并不多好，车甩身而去，窜出一尾巴的黑色尾气。　　陆之琛抬起手挡在纪温年面前，她睫毛颤了颤，背过身去隔绝了污染，等到轰隆声彻底消失走远，她才慢慢回过头，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陆之琛：“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之琛眨巴两下眼：“年年姐，你还难受吗？”　　纪温年敛目：“别转移话题。”　　　　“哦。”陆之琛继续装傻，他挠挠头，“就蓉姐说的那样啊，她是我老板，我是她雇来的小保镖。”　　纪温年勾唇冷笑：“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巧合。”　　陆之琛一瘪嘴，知道瞒不过了，只好老老实实地汇报：“有天晚上，我听到你直播的时候说什么胖熊周年庆的事，上网一查，才发现原来你是胖熊的主播。”　　　　“后来呢？”纪温年沉声问，“你就去胖熊面试了？”　　“嗯。”陆之琛老实点头，一股脑全招了，“官微贴了招聘公告，她们要助理和保全，我知道以后，也就瞒着你去报名应聘了。”　　　　纪温年不解：“为什么？”　　陆之琛看她：“什么为什么？”　　　　纪温年问：“为什么要来胖熊。”　　陆之琛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几秒，终于回答：“为了你。”　　　　为了你。　　年年，我想离你近一点。　　再近一点。　　　　莫名的情愫浮上心头，纪温年觉得心里酸酸的，就是刚吃了颗苦莲，从喉头一路苦到心底，比刚才头晕的时候还要不舒服，她抚着胸口渐渐按压住陌生的情绪，又问：“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陆之琛脑袋垂得更低，有点不太好意思，他低声喃喃说，“我想给你个惊喜。”　　　　倒真是又惊又喜。　　纪温年长叹一口气，抬步走到摩托车旁，抚摸着黑色的后座问身后低垂脑袋小心翼翼跟着她的陆之琛：“会骑车吗？”　　“会。”陆之琛点头，“我刚才就是自己骑下来的。”　　　　纪温年点头：“你几点到的？”　　陆之琛如实回答：“比你早两小时。”　　　　纪温年惊讶地挑眉，这倒是真没想到：“你凌晨就出发了？”　　“嗯。”陆之琛轻轻点头。　　　　“哎。”纪温年懊恼地拍拍脑袋，“我睡得太死了，竟然一点都没听到。”　　她又问：“你下来干嘛？要买东西还是……？”　　“不是。”陆之琛再次摇摇头，他长吁一口气，垂在两侧的大掌紧握成拳，爆出青色的筋脉，他低声喃喃出真心话，“我想，过来接你。”　　　　纪温年深深吸了口气，向后退了大半步。　　她虽然不喜与人接触，但总归也是在这尘世上过活二十多年的成年人了，结合陆之琛这几天说的话，做的事，她不难看出来他到底对她抱有怎么的感情。　　换句话说，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她这么多年才真是白活了。　　　　纪温年焦躁的时候就只想抽烟，烟盒放在车上没拿下来，她朝陆之琛摊开手：“有烟吗？”　　白嫩的掌心，在落霞的映衬下落出黑色的阴影，陆之琛喉头滚了两滚，撇开眼：“有。”　　　　纪温年指节动了动：“分一根来。”　　“不要。”陆之琛摇头拒绝。　　纪温年挑眉，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又说，“抽烟不好，年年，把烟戒了吧。”　　　　纪温年抿了下唇，她拿下挂在摩托车把上的安全帽带到头上，向下一扣，透明色的屏障挡住了她的脸，她把另一个安全帽递给陆之琛，他傻愣愣地接过来戴好。　　看他戴好，纪温年扶住车头，潇洒地踢了把脚撑子，回头，隔着头盔的嗓音有些闷闷的：“上来。”　　　　陆之琛眨眨眼，有点不可思议：“你会骑车？”　　纪温年展唇，唇角上扬笑得肆意，就算被安全帽挡住了整张脸，但陆之琛还是能感受到她那一瞬间的桀骜，挥洒恣意，天地万物都为她失了颜色，只有她，耀眼地如同皎洁的繁星。　　“陆之琛，你在小瞧谁呢？”　　　　……　　　　在陆之琛的想象里，这本来是一场可以纳入“最值得回忆的往事前八名”的浪漫同行。　　他坐在前座骑车，纪温年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身后，双手搂紧他的腰身，有些许怯怕地盯着前方的路，小声在他耳边嘱咐说：“慢点骑，好好看路，注意安全。”　　而他，可以趁她唠叨的时候突然坏心地启动，她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抱紧他的腰。　　　　两个人靠的很紧很近，这是他们第一次零距离接触。　　她的手臂可能会微微发颤，手指也用力抓紧他的衣角，明明很害怕紧张，却还是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假装生气嗔怒：“陆之琛！你慢一点！不要命了吗？”　　她的怒吼会消散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风吹而过，她的头发四散而飞，他隐隐还能闻到洗发水的香气，那是属于她的香味，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然而——　　现在。　　　　陆之琛看着坐在前面熟练把着车头的纪温年，苦恼地皱下眉：他的年年啊，怎么就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呢。　　陆之琛咬住唇，心思绕了一大圈，得，拉不下脸来就甭想成功，既然她这么强悍，那他大不了就做在背后小鸟依人的那一个嘛，反正四舍五入也是是抱在一起了，管他谁前谁后呢。　　陆之琛下定了决心，他向前凑了凑，两只咸猪手试探着伸出去，还没碰到她，纪温年就像后面长了双眼睛一样，冷声警告他：“不许抱过来。”　　　　“什么？”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陆之琛下一秒就抱了上去，不但抱上去，他还搂的特别紧，哇，他家年年真不愧是胖熊直播的扛把子，条正盘顺，那小腰细的，换身衣服就能直接走维密了。　　呸呸呸！走什么维密！年年是他一个人的，谁要是敢看，就得把那小兔崽子的眼睛剜了去。　　　　陆之琛思考两秒，又更紧地抱住纪温年，两条手臂如同铁链一样锢住她的腰肢，她的腰很软，很柔，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免不了有点心猿意马。　　得了便宜还卖乖，陆之琛迎着风大喊：“年年！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小兔崽子！”纪温年敛目，她挣脱了两下，换来的是更紧的相拥，陆之琛甚至把脑袋都埋在了她的肩窝，捏着嗓子撒娇：“年年！你骑慢一点嘛！看路啊！人家好怕怕的！”　　　　纪温年眯起眼睛，她拧一把油门，换挡，更快地往前速冲。　　我去，真生气了？　　　　陆之琛被这突然的加速闪到了腰，他抬起头坐直，不再同她闹：“年年姐，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这里路不平，你骑慢一点。”　　纪温年不想听他胡咧咧，她持续加速前冲，陆之琛坐直，屏气凝神，时刻观察前方的路况。　　　　“汪！汪！”　　乡下的狗都是不栓绳的，马路上突然跑出来两条呲着牙的大黄狗，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　　　　纪温年心里一沉，儿时一些不愉快的画面瞬间浮到眼前，额头上滚下来两颗汗珠，眼前发黑，手也渐渐开始发抖。　　不好，抓不住把了。　　　　纪温年紧张地呼吸加速，这时，千钧一发，身体两侧穿出一双大手，温暖的掌心覆盖到她冰凉的双手，帮她掌握车把的方向，是陆之琛。　　陆之琛看到狗的时候就感觉不秒，果然，摩托车开始不稳，他连忙向前伸出手，越过纪温年握住车把。　　纪温年聪明，她读懂了陆之琛的用意，第一时间弯下头埋进他的怀里，不遮挡他的视线，她紧闭着眼，不敢去看朝他们吠叫的大狼狗，两条腿也绷得很紧，生怕会被它们碰到。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渐渐放慢，风停了。　　狂吠声也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自己，还有把她搂在怀里的男人。　　陆之琛停车，长叹了口气，他拍拍纪温年的手，低头，温声在她耳边哄，嗓音又轻又柔，就像是在哄一个睡前闹着要听故事的娃娃：“年年，睁开眼吧。”　　“别怕，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