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近晚,光影晦暗。狗叫的越来越凶,声声犬吠如神明在耳边敲起大锣,楚煊心慌的很。
“今天谁给我拿下李睿的人头,我赏他黄金百两!”李吉兴奋地大喊道。
楚煊痛倒吸一口凉气。
在楚煊原本的布局里,这个时辰苏遇早带着李睿打马绕过了雁鸣山,正向北去赶着与滑州来的兵马会合,她才敢如此放心地往路上带。
可眼下……怎么会被追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几乎痛苦地闭上眼睛,失败的颓唐与宿命的无力感在多年之后卷土重来,狠狠地坠在心上。
黑衣影卫闻声而动,长靴踩过树干或是石块,衣袂翻飞着仿佛一片片压城的黑云。
然而,下一瞬,便有一道剑影破开重围——
天光撕裂云影。
来人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蓝衫半旧着,配个碗能在汴京当街要饭。然而现在给他配了把剑,那就是倚醉横官道的江湖客。
这人化成灰楚煊都是认得的,自己那一身武艺还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赵潜!”
楚煊认得,李吉也认得。乱世出豪雄,当年中原四大刺客比镇边统帅还有名,而到现在还活着的,露过脸的,就只赵潜这一个。
传闻中他是因武艺输给老长安侯楚砚而归顺朔北,但当年楚砚战死北凉关,这外姓的剑客竟比自家的亲戚还要忠心,一路辅佐楚家大女稳坐侯位,谁惹杀谁。
王侯将相勾心斗角的政事远没有一桩风月撩人情思,在汴河上流传的风月情里,这赵潜与楚家大女形影不离,常听楚煊将赵潜唤作师父,人人都疑心,这私下里是不是唤作姐夫?
这赵潜既然已露了面,那长安侯楚熠——
李吉是个不傻的,大喝一声“拦住他”,转身就将刀口调向楚煊。
楚煊的刀早被缴了去,赵潜的突然而至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她是绝对不愿被李吉掐住脖子当作威胁赵潜的软肋的。
楚煊被黑衣影卫逼的步步后退,李吉余光看见那蓝衣客身后是打马奔来的压境大军,旌旗在风中烈烈招展,“滑州”,“天策”四个大字赫然醒目。
楚煊再抬眼已看到李吉横起钢刀,看样子是想架在她的脖颈上,手抖着,可看出他在变故之下的猝不及防与心慌意乱。
楚煊抬脚踹向李吉腰腹,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他,长刀毫无章法地砍过来,血热的灼人,溅了楚煊一身——
易辰在李吉抬刀的那一刻捅穿了他的后心。
没有犹豫,没有手抖。
李吉失力向后栽去,易辰一侧身让他倒在地上,失血让李吉意识涣散,疼痛又让他被迫清醒,他瞪着易辰,“你、你……”
“日暮途穷,大势去矣。您与二殿下的春秋梦,该醒了。”
局势顷刻倒转,李睿跳下马,扯住楚煊的袖子,几乎鼻涕一把泪一把,嚷道,“今日大恩,我李睿记下了!”
楚煊向后连退几步,生怕他等会儿抱头痛哭蹭自己一身眼泪鼻涕,转头找上赵潜,“你怎么来了?”
赵潜掀开斗笠,不是传闻中的鸢肩豺目的凶悍模样,只是一个相貌俊朗些的中年男人,嘴角微微翘起,高鼻梁,薄嘴唇,一副玩世不恭的薄情相。
“那狼王老儿要和谈,往后每年多加两成岁贡,前提是要拿他小儿子换那个狗屁世子,我压人过来,途径滑州正好赶上你的信。”
李睿被纪萧扶上马,满地横陈的尸体,他一眼看见了李吉,已经凉透了。
“三哥,你看我新编的草蚱蜢!”
“三哥,能不能带我坐那辆新的马车?”
……
“三哥,几日不见,已是太子殿下了。四弟真是……恭喜了。”
“三哥,我砍个太监你也管?好,好,把这贱种送到太子府去!”
……
“三哥,你可看清楚了!”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若秋云。
楚煊打马而过,见李睿对着李吉的尸首揉了揉眼睛,袖子上沾着一片可疑的水痕,叹气道,“太子殿下,二殿下的兵马还在御前呢,我们耽搁不起了!”
李睿别过脸去,嘟囔道,“这风太大了,吹得本太子眼睛疼。”
山林里的夜来的快,各个营帐前已升起了篝火,李璟坐在篝火前,金吾卫匆匆赶回来,不见李睿,却带回来一人,浑身是血。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金吾卫说这是太子身边近卫,李璟示意他讲。
那人膝行几步,痛哭流涕,“皇上,皇上,四皇子要杀太子殿下……楚大人前来搭救……太子……太子和四皇子眼下都不知所踪……”
这抖着的声在诸公大臣耳畔犹如炸响了惊雷一般,李璟眼前一黑,大怒道,“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