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地又是一轮,这一轮纪萧好运,抽着了红签,楚煊则是那个抽黑签的倒霉蛋。
楚煊挑眉等着他问。
纪萧沉吟片刻,本以为没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果想了半天,问了一句,“楚大人到现在,遇到的最艰难的境况的什么?”
楚煊笑了,“这个好说,我最难的时候是在青州,好几年前了,我十四?十五?”
“那会儿朔北打仗打的还挺厉害的,正赶上我去找我姐。有一队北戎人进了城,拿几块黄金买下了当地一个山头的土匪,要我命。”
“那一个小镇被个小山头的土匪闹的人仰马翻的,我也东躲西藏,也是倒霉透了顶,赶上冬天,差点冻死不说。最后还真被那帮山匪抓到了……”
“然后呢?”饭桌上一双双眼睛看向她。
楚煊好整以暇地呷了口酒,“然后那山匪头子看我貌美如花,就想抢我做压寨夫人。北戎不同意,非要整死我。因为我,双方产生了矛盾,进行了火拼,两方死伤惨重,可称血海深仇,就没人管我了,我就跑了。”
“嘶,”李睿啧啧道,“不实诚啊。”
后面那几句一听就是现编的。
楚煊笑笑,“那自罚三杯。”
三杯酒咽下去,那丸子羊肉也都浮了起来,众人纷纷下筷。
闹腾到半夜,是疯的疯,醉的醉,全场清醒的只有苏遇和易辰两个。
纪萧自己都有些走路发飘,还硬撑着把两个不省人事的主子搀扶上了马车,挥手与几位作别。顾澈在院子里打起了醉拳,晃晃悠悠地倚在一株杏花树上,晃荡脑袋一掌推向那树,“去!树,不用你扶我。苏遇姐扶就行。”
楚煊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苏遇无法,只得把他先掺回去。易辰过来给楚煊到了杯水,“小将军,走了。”
楚煊却一把隔着衣袖按住他的手腕,“你先别走。”
易辰清瘦,腕骨突出,被楚煊的手一按,温度隔着袖子传过来,灼得他眉目都没那么平和温润了。他抽出手腕,“小将军喝醉了吧。楼里应该备着醒酒汤,我去端一碗来。”
在楼里转了半天,没找着什么醒酒汤,却在厅堂的桌上,瞧着了一个木笼子,里面两只咕叽信鸽。
易辰的目光沉下去。
易辰把那笼子拎出来时,楚煊正晃荡着自己的脑袋,竭力挣出几分清明来,一双桃花眸子将醉未醉地看过来,
没了平时的锋锐,可担得起一句“梨花初带月夜,海棠半含春雨。”
易辰把鸽笼放在楚煊面前,在这样一双眸子下放下身段,俯首诚恳道,“是,我做的。”
“你家别院是我烧的。”
“冯远是我的人。”
“这多出来的一封信也是我写的。”
楚煊沉沉地闭上眼睛,对易辰开口说了句“厉害”。
火烧别院,抛出冯远,让楚煊那滑州三万大军以为是自己请来的。
暗中调军,事后灭口,这一套做下来堪称天衣无缝。
如果,如果那天在昏暗的大雨里他没那么笃定地告诉楚煊“别慌”的话。
如果,如果刘隆义最后没有记得把这两只鸽子送回来的话。
如果,如果李汶当日没有透露蘅娘子的花船上他也在场的话。
楚煊大抵真的想不到是他。
“为什么?能说说吗?”楚煊挑眉看他。
“你可知道当年的柳冰壑丞相?”
柳清,字冰壑,号琨玉先生,一生高风亮节,当年因一日两次上奏黄昊为淮南甿隶,不堪大用,触怒龙颜,连夜贬谪南疆路三千。
到如今,淮南节度使已成皇上的一块心病,当日铁骨铮铮冒死上柬的人却早死在了南疆。
“没见过,听过。我爹说当年满朝文臣都蒙着眼,弯着脊梁粉饰太平,只他一人能挺着一杆子傲雪骨。”
易辰叹了口气,“当年先生被贬路上途径蜀地,我有幸得之一见……后来投到杨殊门下,再不知文人风骨四个字怎么写,他是皇上养的一天狗,枢密院在他手上名存实亡,不是他手上的门客想再往上爬就得送堆成山的银票来……可又偏偏是会咬人的,为了自己女儿的私欲,能干出结党营私,参与谋杀太子的事儿,你说,他该不该死?”
楚煊拖着腮听了半晌,道,“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责怪你烧我家院子还托我的名号请兵了。”
易辰的眸子垂下去,向楚煊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当时不知调动那两大军司杨殊是否能察觉,不从外调兵恐无法救太子性命,保圣上平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楚煊拎着最后一瓶站起来,“淮南瘴疠地,是我害了你。”
长沟流月去无声,楚煊摇摇晃晃地站在杏花疏影里,说易辰啊,你用我一次,救我一次,算是两清。此后淮南朔北,我们各自相安,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