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到,海州两万兵马整齐列阵,午时二刻,寨主带着妻儿老小出来跪迎。
据说这几日反对寨里反对招降的人跳崖的跳崖,溺井的溺井,但楚煊无暇管他们这些狗咬狗的闲事。朝廷交代的办完了,该往南走了。
李睿听说楚煊让他留在海州之事死活不干,非要跟她一起去。楚煊不带他,他就嚷嚷她忘恩负义,全然不顾他三四封奏折把她请出朔北的恩情。
李睿成天为了烦她踢着木屐在楚煊身边踢踢踏踏的声儿听得她脑袋疼,最后楚煊终于松口,“走走走走走走走,行吧。”
但带着这么个金贵的太子殿下终究要小心些,楚煊临走时到底是修书一封,给楚熠说明了他们下扬州的事情。
扬州路,春风十里,樱桃新红,芭蕉夜雨。
楚煊蜷跪在床头,给苏遇编着随云髻,窗外是潇潇夜雨,苏遇忽然提了一句,“熙辞,扬州是淮南地界……”
“知道啊,怎么了?”
“你还记得当年的易大人吗?”
易辰这名字已经两年多没人在楚煊面前提起,乍一听,楚煊还怔忪了一下,随后继续编着头发,问道,“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提他?”
“呦,不认账啦。刚回朔北的时候,是谁几次三番喝醉酒跟我感叹,说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当初不应该借着几分酒劲儿兴师问罪去……”
“嘶,”楚煊道,“这不都是少年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这都到淮南了,不去拜访拜访人家?”
“不去,”楚煊斩钉截铁道,“这人情我眼下还不起,见一面又有什么用?”
苏遇笑骂一声,“小没良心。”
同时这一夜,芭蕉连窗而生,透出葳蕤绿意。有人持一把天青色油纸伞,蕉下听雨。
府里有人匆匆撩帘而出,道,“易卿,请。”
易辰微微抬伞,露出愈发清隽儒雅的一张脸,微微笑道,“黄先生。”
现任淮南节度使——黄昊对这一声先生很是受用,他四十多岁年纪,相貌不丑,身材魁梧,本是淮南不知哪个山沟里的一介地痞,估计是命犯破军星,生的太逢时,生生在淮南那两年的动乱里爬到节度使的位置。
论武功论本事,黄昊绝对当得起天下名将的名声,可是,这人偏偏不爱戎装爱儒装,把自己那身高七尺的儿子养成了个文弱书生,常请当地儒者名士来府中清谈,颇有些……附庸风雅的味道。
易辰被他带向内堂,这黄府内堂大的很,银烛秋光画屏展立,瑞脑销金香炉烟暖,花梨木桌上几只和田玉杯透着幽幽的白光。
这府中珠光宝气直晃人眼,若是平头百姓进来定要疑心一番,是不是天家富贵,也不过如此?
堂内人已落座,有淮南道各路管事,有矮小瘦削的东夷人,还有些面色冷白、金发碧眼的番邦洋人,黄昊撩起他那宽大的长衫坐下,示意着那个坐的离他最近的洋人,笑道,“易卿,这位是温先生。”
“温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易辰笑道。
“易,黄和我说你是中原式儒雅,像是这上面最柔和的玉。”温先生举起杯子用颇流利的中原话说道。
易辰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好风度,“黄先生抬爱,我敬您一杯。”
易辰这一杯一饮而尽,让黄昊笑眯了眼。他也抬起酒杯,“今夜诸位算是风云际会、鱼龙混杂啊,在我黄某府里,大家且尽兴!”
温先生饮了两杯酒,冷白的面色有些酡红,说道,“黄,上次你换来那种叫丝绸的布匹在我们那里卖的很好,我们这次为了换它,带来了更多的香料、更好的珠宝!”
席间的一个东夷人说道,“对,中原的苏锦受人喜爱的很,要不是海禁,我们的婆娘都能冲到大夏来!”
黄昊哈哈大笑,“那狗屁海禁,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断人财路,相当于杀人父母!大家不如有钱一起赚,堵不如疏,堵不如疏……”
易辰坐在下席附和地淡笑,眼神却有些飘渺,觥筹交错间一桩桩令人咋舌的生意已经谈成,陈年花雕入口香醇,他却端端地念起那年南楼不值几文的两坛杏花来。
他想,她若是在,一定喝不了几杯。这样的推杯换盏,她也喜欢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