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
“她见过你了?”
“嗯。但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天是她救的我,你放心,她不至于现在去告发我。”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请我去杀一个人,我答应了。”
易辰的眉头微微蹙起,清俊的面容难得浮现出不那么平静的神色,一半是因为担忧,一半是自责,“你别管她,这事儿我去处理……”
“易大人,”楚煊打断他,“你不用事事都替我涉险去做,如今这个情形,你敢收留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你若是再因为我去做些什么,这人情我怕是还不起。
“楚煊,”易辰难得截断别人的话,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沉声道,“我要是怕你连累,当夜为什么要捡你回来?”
楚煊的手停在食盒上,没有言语,易辰接着耐心劝道,“你在淮南没做完的,我都接手了。先听我的,别想太多,行吗?”
“……再说。”
那马车在易府后院停下,府里看门仆从低声道沈大人已经离开,楚煊带着兜帽下车,有下人匆匆忙忙送来信件。
易辰把信纸展开,“将战”二字跃入眼帘。
楚煊将信纸接过去。扬州城萧萧风起,暮色卷进高墙来。
斜阳垂暮,山峦起伏。
楚熠端坐马上,淮南的风本温暖柔和,可靠近小剑关,却隐隐有了风刀霜剑之感。赵潜一贯话多,此时也庄严肃穆起来,毕竟身后,有五万大军协行。
“还有两天,就到扬州了。小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楚帅莫要担忧。”
余封打马紧随其后,他虽然也是京东一路节度使,可从官在太平地界,少经这样大规模的战役,因此眉目显得平和些,隐隐还有些圆润的富贵气。
不像楚熠,周身如冷甲一般逼人的煞气,如出鞘的刀,开过的刃,很难不将她与上位、实权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承大人吉言, ”楚熠道,“但愿她平安。”
不远处,小剑关下波涛汹涌,江水自天边亮亮而来,惊涛拍岸,千堆雪卷。
月近中天,寒鸦啼。
楚煊抱膝在台阶上,看红莲在水里静静开着,明丽似火,灼灼好颜色。
易辰推开门,走到她身边,一袭白衣,似披了一身的霁月。楚煊抬头看他,“易大人,要打仗了。”
“楚将军害怕吗?”易辰笑道。
“你不怕吗?”楚煊目光飘渺,看向月华倾泻的池塘,道,“其实每次打仗我都怕,但是怕有什么用,也不能退,也不能跑。”
“这么怕怎么这么多年还留在朔北?楚家三代将门,攒下来的功勋,不够你一世富贵安稳了吗?”
这问题把楚煊问住了。
为什么呢?
最早,最早的时候,她记得是因为楚熠。
老侯爷战死雁鸣关,楚熠一夜临危受命。在女子正汲汲绣嫁衣的年纪万里赴戎机,留楚煊在偌大的京城里,听着北地的战报,听着世家的碎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建宁十四年,与京城的风雪一同来的,是朔北的凶讯。巴尔部临死反扑,长安侯楚熠遭人伏杀,生死未卜。
楚煊在消息传来的当夜在承乾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太子李睿陪同在侧。天亮时,被破格允许出京。
几经辗转到了朔北时,楚熠已被人救了回来,朔北的雪坑留了她一条命,却给了她一身的冻伤。楚煊撩帘而入时她正在昏黄的烛光下画着行军图,袖子挽起,一双手臂不像是女子的,道道皲裂,狰狞可怖。
楚煊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捂住嘴就哭了出来。真是怪事啊,跪在大殿外的风雪里时她没哭,一路上担惊受怕颠沛流离时她没哭,在炭火烧的通红的大帐里见到她暌违已久的亲人了,她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楚熠惊愕的目光里,楚煊哽咽着说,“姐,京城太远了……”
她大抵会永远记得那一幕,那年的楚熠二十三,拼劲全力地,想守住大夏的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