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再次踏进韩天河家,没了小板凳的待遇。 韩天河坐在他旁边吃早餐,咬一口黄澄澄的玉米饼,喝一口香甜浓稠的白米粥,视线都不带往旁边瞧一眼,搭话的字数总共不超过十个字。 上次一句话都不止十个字。 明显有所防备。 杨宣暗自兴奋,他没有赌错。防备的背后,百分百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光明磊落,韩天河防他一个离开大汖村就从此不会再见的游客做什么?他又没想干触犯刑法的事。 他正想着重新找话题,小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农家乐里的那个光头。 看年龄,光头估摸着四十五以上,五十岁以下,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自台阶而上,看到自个儿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时,愣了一下。 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没完全有印象。 光头扯着大嗓门问:“爹,他谁啊。” 韩天河咽下嚼了半天的玉米饼,“不认识。” 居然是父子?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杨宣脑子里,立即闪过光头说的话 “我爹说,有人手指被他活生生咬断了,血流了满地,只剩一层皮连着” “回来就看到他死在大槐树下,我爹当时不让我细看,把我轰走了” 杨宣扭头看向韩天河。 眼前这个老人家,即使身子骨还算硬朗,应该也近八十岁了,他不仅亲眼目睹过男人发疯的场景,还亲眼目睹过男人惨死的样子。 其他事情呢?他也亲眼目睹过吗? 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杨宣不急不慢,开口道,“韩爷爷,我刚刚才想起来,除了2012年,我今年也遇到了帮助过我的男人,他依旧坐在喜欢的石头上,我还看到他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盛着白米粥的碗跌落在地,碎成无数块,溅起的白米粥落到杨宣黑色运动鞋上,留下斑斑点点。 杨宣低头一看,韩天河的手居然在发抖。 光头没太听清杨宣说了什么,只见自家爹突然受了惊吓,两三步冲过来,一把揪住杨宣胸前的衣服,吼道:“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吓我爹干什么?” 这一嗓子,震的杨宣耳朵都有点疼。 也把韩天河嘴里的老婆子从屋里震了出来,模样大约六十多岁。 她一见光头的架势,撸起袖子,急忙走过来,作势要拎光头耳朵,“韩瀑布,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跟年轻小伙子动手,你丢不丢人?” 韩瀑布连忙松开杨宣,捂住耳朵,“妈,你拎我耳朵,我才丢人!” 杨宣一边抹平衣服,一边觉得这对母子像极了哆啦梦里的胖虎跟胖虎妈。 韩母尤二妮看向杨宣,秒变温和,“有事吗?” 杨宣瞟了一眼,坐着一动不动,恍如雕塑的韩天河,回道:“我想打听个人。” 尤二妮和声细语道:“你是来大汖村旅游的?”见杨宣点头,继续道:“那你就不是大汖村的人,不是大汖村的人,却三番两次跑来打听大汖村的人跟事,有什么说法吗?” 杨宣笑,“人是大汖村的人,但是事情只跟我个人有关。” 他刻意婉转告知,他的目的并不是探究大汖村的事,希望能与他们好好聊一聊。 哪知尤二妮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们家从没发生过任何跟你有关的事,你换户人家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宣不得不离开。 他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到一半时,回头看向韩天河家,尤二妮扶着韩天河迈过门槛,回到屋子里,韩瀑布拿着扫帚在清理地上的白米粥与碎碗。 他究竟是照着原洞继续钻下去,还是另起一个洞? 杨宣一时两难。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陈绽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传来陈绽恹恹的语气:“我在石龙庙呢。” 杨宣诧异,“你怎么了?” 陈绽蹲在石龙庙口,拿着树枝在地上不停地划来划去,“你来就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 央视纪录片,第一集过年里,提到过大汖村村民会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带着祭品,来祭拜神像。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宣传到位了,非大年初一的今天,祭拜的人也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开着车从盂县过来的。 这让她怎么寻找机会动神像? 起初陈绽为了套取有用的信息,会跟着来人一起祭拜神像,试图拉近关系。但是每一个人,一听到她最后问的问题,无一例外,全部横眉竖眼的瞪着她,感觉她如果不是一个女人,有可能会挨打。 第一对老人家,路都走不稳了,老爷爷硬是用拐杖连戳了好几下地,以示愤怒,连老奶奶都重重地哼了一声。 令陈绽无比汗颜。 但 哪怕她漂亮的脸蛋,全部被汗覆盖了,她也不能放弃自救的可能性。 陈绽扔掉手中的树枝,起身,再次走向石龙庙。 此时石龙庙里只剩下了两三个人,距离她往庙口那一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没再来人,可见下一个高峰期应该在中午过后了。 陈绽往墙上一靠,候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把人候走了,同时,候来了杨宣。 杨宣探头看着她打开画着陈家神像的速写纸,问道:“你画的?”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叹道:“你居然是个画家,”顿了顿,又问:“你画西洋画,还是国画?” 陈绽边朝神像走过去,边回道:“你猜一个。” 杨宣细细看过陈绽,黑色垂肩短发,夹着一缕挑染的红色,穿着一件黑色棉麻外套,长至小腿肚,内搭浅米色薄毛衣,隐约可见米妮头上的红色蝴蝶结,裤子为浅色紧身牛仔裤,脚穿白色板鞋,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吊出一串由好几个小小的红色中国结组成的手机链。 细看,分别为吉祥结、双钱结、十字结、万字结,蝴蝶结。 她怎么这么喜欢红色? 陈绽的长相、气质,明明应该是身穿旗袍盘发的古典气质,性格却偏偏张牙舞爪,随心而为。其他人戴着發字型黄金耳钉,会显俗不可耐,戴在陈绽耳上,竟恰好将她整个人的独特性,彻底激发出来,表现的淋漓尽致。 杨宣忽然又想到一个标签 哪怕陈绽是一方砚台,磨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幅水墨画,而是一幅色彩浓艳,浮华繁琐的西洋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