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懒懒倚靠在窗边的绿衣少年身边过去,里头坐着两位女子。
左边那位身穿桃粉色齐胸襦裙,斜红几近入鬓,相貌平平,画着时下最流行的酒晕妆,是为平康坊南曲陈春柳家的头牌,江雪砚江都知。
右边那位却是妆容极淡,远山眉、柳叶眼,细直而挺的鼻梁嵌在那样一张小巧至极的面庞中央却丝毫不显突兀,倒是为之增添了几许精致。再说那张樱桃小嘴,本该是涂上鲜红口脂,可偏偏色浅,还泛着层水灵灵的光。
发是女儿发,妆是女儿妆,身上却穿了件豆绿色男式圆领袍,脚上又踩了双鹅黄缎面软绣鞋。
这副打扮在长安并不出奇,女子出门着男装,至于妆容发髻,如何好看如何来,也算是种另类的时兴装束。
即使这女子长了张姿容绝色的芙蓉面,也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便是那传闻中美艳娇纵的安阳公主。
美倒是美,这“艳”,却是不好说。
她素手轻轻挥了挥,脚边趴跪着捶腿的男倌便极有眼力地停了手,继而往后微退了退。
“可瞧见了?”
黄衣婢女道:“回公主,婢子瞧清了,那人是礼部王侍郎嫡次子,吃醉了酒,现下还在隔壁未走呢。”
“唔,原是王二郎啊。”
“这王二郎看着人模狗样的,”江雪砚面有气愤,语调却轻缓,“却是个极恶心人的。”
窗边那少年眉宇紧蹙,仿佛已是极为不耐,自他做褚沅瑾的贴身侍卫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玷辱她。
“管他是王二郎还是什么刘大郎,阿渊去杀了他为公主解气。”
“小小年纪,成日里喊打喊杀,谁教你的?”褚沅瑾勾起唇角,露出两颗小小尖尖的虎牙,微微上翘的柳叶眼弯成一对月牙儿,带出股天真的妩媚来。
江雪砚分梢眉蹙起,满是不解。
“那便这样放过他?”
照江雪砚多年来对褚沅瑾的了解,此人虽待身边人亲厚,可她向来眦睚必报。随随便便放过,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褚沅瑾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漫不经心笑道:“杀了多不解气,未免太便宜他了。”
果然,在这人身上,就没有“放过”这一说。
“那公主打算如何惩治那厮?”
只见褚沅瑾笑容更甚,朝她勾了勾手指,江雪砚意会,起身走了过去。
褚沅瑾合手附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惹的那妆容精致的姑娘连连失笑,颤着肩膀道:“公主可真损,雪砚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于渊眉头蹙得更紧,“说什么呢?人不让我杀,话都不让听了……”
这语气酸不溜叽,还憋屈得很,褚沅瑾忍俊不禁,神秘笑道:“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于渊十五的年纪,属实算不得多小。可他五岁那年被褚沅瑾从一堆破衣烂衫的小乞丐里头捡了回来,无论长多大又如何做出一副大人模样,褚沅瑾始终都觉着于渊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画舫上曲乐谈笑声渐弱,日头也近西斜。
若再不走,便赶不上在宵禁之前回去了。
江雪砚同那小男倌早已经离开,可眼下褚沅瑾却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方才那黄衣婢女便有些拿不准,猜测明日的庆功宴公主是不是不想去了。
黄衣婢女名唤秋书,是褚沅瑾的贴身婢女,想到三年前的光景,她迟疑着上前问道:“公主是想回宫还是去乐游原的别苑?”
乐游原与曲江池不过四坊的距离,若是去那儿,便还能再待上一会儿,若是回宫或是别的府宅,即刻便得动身了。
这话方一问完,褚沅瑾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对着身后道:“回宫。”
她身量纤细高挑,走起路来衣袍轻摆,自得中带着说不出的媚态。
可秋书在后头跟着,总觉那抹倩影有股不易窥察的落寞。
于渊不懂姑娘家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心里依旧憋闷得很。一想到王文远那贱人满嘴吐粪,他便压不住心里的火。
路过隔壁时终还是停了下来,同秋书耳语了一番,待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远才踹门进去。
酒味同呕吐物的恶臭混杂在密闭的空间里,门一开便铺头盖脸直冲于渊而来,少年咬了咬牙,握紧的拳头发出嘎嘣两声响,还未待王文远抬头便招呼了过去。
那具瘦弱不堪的身躯霎时便倒在地上,捂着脸哀嚎却如何都看不清面前人是谁。
全是重影。
“哪来的狗奴!”他捂着被打得抽搐的脸,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话没说完便嗷嗷两声被打得彻底开不了口。
于渊没那个耐性听他放屁,提着衣领半拽起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的人,冷冷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王文远不知是醉的还是被打的,早就神志不清。
只是模模糊糊中被那人狠狠摔在地上,本就挂了彩的脸磕在桌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于渊似是还不解气,单手狠按在那血口上,眉眼之中满是戾色,继而抬腿猛踹在人身上,力道之大使得地上那具单薄的身躯滑出去老远,“砰”的一声撞在舱房壁上,直吐出口血来。
而那如松如竹的青涩少年只抬了抬琥珀色的眸子,掏出锦帕一根一根仔细擦拭手指。
终于,将那染了血迹的帕子一丢,轻蔑啐了声:“腌臜。”
——
次日,庆功宴上,朝中重臣皆至,只为给这位立下血马战功的将军接风洗尘。
放眼席上,除开皇子臣子,也不乏有些女眷。
这位曾经的少将军如今早已及冠,人说成家立业,他功业已立,便只待成家。
今日这些女子个个姿容秀丽,端庄大方,家世样貌皆是上上乘,即使明面上不说,可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她们无一不是为沈长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