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沈长空对褚沅瑾的了解,别说他现在这般三两句话便刺她一下,搁往日里,哪怕是半点不顺心她都能甩脸便走。
甭管是谁的错,也甭管对方是谁,褚沅瑾发脾气耍赖,向来是不管不顾的。
也就在先太子禇景修面前还能略微收敛一些。
可她这会儿非但没有转身便走,还提着裙摆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不安分地拽拽他低垂的衣摆,一刻也不停休。
而后义正言辞骂他道:“真是头犟驴。”
“……”
沈长空没理她。
褚沅瑾这会儿才不管他理是不理,自顾自继续说:“你便打定了主意不肯让我进门?”
沈长空想说,你若非要硬闯,没人拦得住你。
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嘴都没张开一下。
褚沅瑾这回才是真有些火了,她蹙了蹙秀气的眉头,唇线向一侧绷直,倏的一脚踢在了沈长空小腿上。
这无疑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愈是下意识的动作,便愈是值得深思。
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踢,她用的力气不大,只是抬了抬脚,脚尖碰了他一下罢了。
看着他玄色衣摆上那道清晰的蹭痕,褚沅瑾倏然恍惚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怔。她停了下来,没再跟上去。
自两年前储景修薨后,她鲜少有过这般使小性儿的时候。该生的气还是生,该发的火也还是发,可总归不如从前那般不管不顾。这样近乎于同心上人撒娇的动作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新鲜感。
褚沅瑾并不能否认,沈长空于她而言是有些不同的。
自她七岁那年同他相识,至十六那年他不辞而别,他们陪伴着彼此的时间足有九年。更别提这九年中有那么三年,他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她的脾性、喜好,她的所有情绪,没人比沈长空更加清楚。
那她还装什么呢?在他面前,还有必要端着么?
到这里,褚沅瑾突然有丝窥得天光的解脱感——她是需要释放的。
阿兄去了,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安阳公主,不再是从前娇纵任性的褚沅瑾,可总有人见过她最真实的样子。
现在他回来了。
她似乎……似乎,还能是从前的阿瑾。
方才是在朝他撒气还是撒娇,已然已经不重要了。
褚沅瑾定定地看着他同自己拉开距离,那背影高大、冷峻,却也孤寂。
往事突然之间便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愉快的、不堪的,乃至痛苦的,全部。
她莫名其妙地释然,又不合时宜地冲动。
一别经年,少年长成了真正的男人。顶着张她最爱的脸,曾予她最痴的喜欢,也给她最深的束缚,现如今以冰冷的姿态回来,激起她想要重新俘获的贪欲。
这杂乱的思绪恐怕连褚沅瑾自己都是捋不清的,可她不想管了。
还管什么呢?
“沈子钦!”不顾频频传过来的目光,她在喧嚣吵闹的街上大声喊他,他果真停了下来,若非没回过头去,便一定能见着褚沅瑾眼角眉梢都带着明媚张扬的笑意,浅色裙衫向后飘飘绰绰朝他跑来,倒真像个十五六岁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他不肯转身,褚沅瑾便多走了几步,绕到他面前,霸道地占据他全部的视线。
“你听见本公主说话没有?你若执意阻我在门外,那我便日日去大理寺寻你。叫你那些同僚好好看看,他们的大理寺卿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依旧有人穷追不舍呢!”
沈长空额角猛然跳了跳,他如今二十又二,哪里便是上了年纪?
见他表情终于有些变化,褚沅瑾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也知道,我那六妹妹正住在我府上,若我日日往大理寺跑,你说她该如何?本公主是不介意在你办公的地儿来场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只是于你而言,影响怕是不好。”
“两个公主为你而战,”褚沅瑾啧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倒也是长脸,这样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那便这样办吧。”褚沅瑾如是说。
这回沈长空面色确实有些不好了,胸口堵了团郁气,上不去下不来的。
可偏偏面前人是褚沅瑾。
半晌,他喉结滚动,终于说了话:“公主再如何也不该这般糟蹋自己的名声。”
纵使她名声已然很是不堪,纵使她是真的如外界所言好男色爱享乐,纵使她从不曾觉着自个儿这般有何不对。
也不该这般一再地火上浇油,任由境况变得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