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矜献已经不怎么能听见江百晓的话了,手脚却是先一步凉了下来。
等过了好半天,他才心存侥幸地小声问:“很多人都知道了嘛?”
“姐妹,不是很多人,”江百晓道,“是全校。”
当时厕所里的某个隔间还有其他同学,不知道是谁,他听见了池矜献跟陆执的对话,知道池矜献生病了,也听到了陆执说的那一句话。
当天下午,论坛一个匿名者就将这件事散播了出去。
……
“咔哒”。
后门传来了一声响动。
陆执来了。
池矜献本来脸还朝着江百晓的方向在看他,眼角余光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他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立马就将脸摆正,低头看课桌上的笔记本了。
看得出来很怂。
陆执关了门,收拾了一下座位,没什么动静地坐下,眼眸从池矜献身上收了回来。
另一个当事人来了,江百晓也立马闭嘴摆正了坐姿。
离上课已经没有太久,教室里比刚才安静了不少。
在这股静谧里,池矜献手指不规律地玩着书页,思绪翻飞,还是很不敢相信现在全校都知道他是beta了。
逛论坛没超过三次的池矜献思量了没三分钟,就拿出手机去了学校论坛。
果不其然,江百晓完全没有夸大其词。全校是真的全都知道了,那楼盖得还特别高。
点进去一看,楼里每个人都在祝他身体健康——礼貌。祝福完,池矜献追了陆执两年没追上的事情照例被拎出来说,他们也都明确说过会继续看笑话。而现在大家不止是看笑话了,是知道陆执会非常讨厌池矜献——因为他是beta。
由此,楼里开始押注。
一方押池矜献beta 的身份曝光,他还会不会再跟着陆执,一方押陆执会不会当面对池矜献说他很讨厌。
无论是哪个,大家好像都挺喜闻乐见。
预备铃响了,池矜献收起手机,第一次眼睛里面的光不甚明亮。
他垂着脑袋,心想,这下是真没救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承认也没用,骗不了陆哥。
再跟上去肯定会得到讨厌甚至是厌恶的……那多难过啊。
新的周一,池矜献却一直都开心不起来,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现在脑子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他只想,上周不在,陆执没有饭卡,肯定只能蹭江进的。
—
上午第三节即将上课,陆执从洗手间回来,后门关上后他刚转回身体,还没坐下动作就微微顿住。
他桌面的正中央躺着一张被搁得极其周正的卡片——陆执的饭卡——池矜献还回来的。
陆执垂着眸子,被睫毛半遮住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片刻饭卡,而后又将漠然的眼神射向了池矜献的后背。
后者在借江百晓的笔记疯狂补着上周落下的课,陆执眼神投过去的那一刻,似是察觉到了一般,池矜献脊背缓缓缓缓地坐得更加笔直了。
仔细看好像还有点僵硬。
明明眼神令他如芒在背,他却始终没回头看一眼。
这种状态僵持到了上课铃响起,陆执才垂下眼睫收回视线,坐下收了饭卡。
池矜献紧绷的肩膀落了一点回去,明显悄悄松了一口气。
也庆幸上周没上课,这周有事干,池矜献不让自己想太多其他的,专心补笔记。
而且等这几天过去,说不定他就想到新办法了!
但目前池矜献是不敢的。那天的六枝玫瑰怎么被拿回来怎么被拿回去。
回到家,池矜献还把他们六兄弟重新种上了,并且这周为了不讨人嫌,他不打算再准备。
一周眨眼而过,周五就这样在池矜献的安分守己中来临。
整整五天,别说跟在陆执屁股后头蹭饭,就是一句话池矜献都没敢跟陆执说过。
仔细回想一下,他俩眼神好像都没对上过!
江百晓很好奇,并且看得抓心挠肝。
中午吃完饭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了,凑到一个人吃饭回来的池矜献身边,道:“现金,你跟班长怎么了吗?”
“啊?”池矜献补笔记的手一顿,眼角下意识朝后瞥了眼,陆执还没回来。
他扭头看江百晓,又很快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没、没怎么啊。”
“啧。”江百晓明显不信,一脸狐疑,“你怎么不跟班长一起吃饭了?班长不是把卡给你了么?你不去他怎么吃饭?上周他就是跟隔壁班江进吃的。”
“……”池矜献垂下眼睛,没解释,自然也没出声。
片刻后,江百晓好像想明白了:“因为陆神讨厌beta?”
旁边就更不会接话了。
就知道。江百晓不再问,还叹息了一声。
只是片刻后,池矜献倒是出声了。
他小声道:“百晓,你说你和陆哥一个初中的……陆哥为什么讨厌beta啊?”
嘿,联盟百晓生竟然派上用场了。闻言,江百晓立马重新凑近,说悄悄话似的道:“好像是因为他爸现在的老婆——就陆湾他小爸。那位先生是beta吧,没有生殖腔,但他却有了陆湾——好像是用药。反正现在什么科技都有的。”
池矜献第一次认真去听这些传言,毕竟他想问本人也不敢。江百晓看他听得还挺入迷,讲得更绘声绘色了:“班长初二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打了那位先生,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几乎把人打得半死——想不到吧,一个孩子把一个成年人打到住院,知道班长多凶了吧。因为这件事班长还被记过了,最后是陆上将亲自到学校才压下去,但这件事我初中学校都知道的。”
“……真的假的啊?”池矜献满脸怀疑。虽然他不太相信,但陆执因为这个讨厌beta 倒也说得过去,总归是个原因。
“咦,池现金,你看看你,跟你说了你又不信。”江百晓把池矜献凑近听八卦的脑袋推回到他自己的座位,说,“写你的笔记吧,不跟你说了。”
池矜献一下午都在想这件事情,到第三节下课去厕所时都还想着。
他心道,陆执就算真是因为这个讨厌beta,那也跟他没关系啊,他又不是陆湾爸爸。
但大家都说,陆执讨厌这个性别是连坐性的——只要跟他没关系,谁爱是beta谁是,他的态度就和对别人没区别,但只要这个beta和他有渊源,那陆执的态度里一定会存在厌恶。
这题好像没解啊。刚起来的一点信心在想到这里时又落了回去,池矜献在洗手池边洗手,想得太出神,旁边有人喊他他都没听见。
直到他的胳膊被谁的手指戳了一下。
池矜献下意识扭头,先看胳膊,再看来人。
南孟白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喊你好几遍了。”
“啊,是你啊。”池矜献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道,“可能补笔记补傻了。”
被他的幽默逗乐,南孟白笑道:“我看不是吧。”
“不过可能确实有你最近一直补笔记的原因,我这周还是第一次见你。”
池矜献点头:“作业是真的多。”说完他朝南孟白的脚看了眼,脸上出现了点欣慰,“脚终于好了。”
南孟白低头也看了看,笑了声,道:“昂。好了。本来就只是扭伤而已,又打了石膏,好得快。”
两个人都已经洗完了手,开始往外走。南孟白像第一次认识池矜献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矜献,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是beta。”
“……啊。”池矜献微扬了下脖颈,想发泄似的,但他的声音很轻,无奈求饶般地道,“不要再提醒我这件事了,我很发愁啊。”
南孟白又被逗笑,问:“愁什么?”
池矜献无精打采:“愁陆哥讨厌我。”
“……怪不得最近都在说你跟陆执好像决裂了似的。”
“没决裂。”池矜献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好,没决裂。”南孟白无奈一笑,点头,“不过你是不打算追陆执了么?”
不然曾经那么欢脱围着一个人转的小太阳,现在连一句话都不跟人说。
但池矜献却立马道:“当然追!”
表明完态度他又颓丧下来,自我安慰道:“等过几天。”
南孟白:“为什么?”
池矜献在垂头丧气中放豪言壮语:“等陆哥消化完我是beta我再追。”
“世上无难事嘛。”
南孟白没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一愣神的功夫,他就随着池矜献一直往前走,走到了高三十班的地方。
再回神时,池矜献都已经走到后门了。
“矜献。”忽而,南孟白喊了一声这个名字,待人看过来,他道,“我挺喜欢你的。”
“……”池矜献愁眉苦脸,道,“哪种喜欢啊?如果是那种的话,说过了不要喜欢我,我喜欢……”
他下意识透过窗户往后排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陆执此时正在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吓得池矜献连忙垂下眼睫,抬脚一转,不走后门,打算从前门回去了。
南孟白奇怪他的动作,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班级早走过了。他也忙跟着回身,问池矜献为什么不从后边过。
池矜献推开前门进去,小声说道:“我怕陆哥突然拽住我说讨厌我,最近还是尽量先藏远一点的好。”
说罢关门,抬手把校服领子立了起来,这下拉链是真的被拉到最顶端了。
池矜献轻咬住一点拉锁,把自己的下巴、鼻尖都埋进立起来的衣领里,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够隐身。
他垂着脑袋盯地面,快速地回了座位,继续补笔记。太乖巧了,乖巧到没一点儿动静。
这周又是所有同学都可以回家的一周。
第四节课过得很快,好像没一会儿就打了放学铃。
江百晓早在两分钟前就开始收拾东西了,铃声一响他立马背上书包,说道:“现金下周再见啊。”
“好。”池矜献跟他拜拜。他的东西也收拾好了,说完站起来想立马走,毕竟他这一周躲陆执都已经躲出经验和习惯了。
只是这次,他的经验和习惯都没派上用场。
池矜献别说把脚迈出一步,他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耳朵里就突然被传进声“刺啦——”的噪音。
他怀里抱着书包,一下子顿住了动作。
在江百晓刚离开座位后,陆执便单手一推自己的桌子,将那张两人桌的长桌推得斜着占领了江百晓的位置,和前面的桌子碰撞在了一起。
而桌子的另一端就挨着墙,刚刚好把池矜献堵在了他的座位上。
班上的其他同学因为这动静都放慢了、甚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连江百晓都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看向了他们。
陆执还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兴许是周围鸦雀无声太久,陆执轻飘飘地抬了下眸子,暂停键顿时被解除,众人比用刚才快了不少的速度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家当,跑了。
一个班里那么多人呢,就算速度再快,可能也得好几分钟闹腾。
池矜献像个被抢上山的压寨夫人,警惕地搂紧怀里的书包,被困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
心里要是能出冷汗,他现在肯定都流几碗了!反正现在后背确实挺凉的。他心道,来了,来了来了,哪怕躲着,陆执也打算当面跟他说清楚他很讨厌他的事情了。
池矜献不想听!
班里的同学什么时候走光的他没注意,反正池矜献没怎么思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本能就已经让他悄悄矮身蹲下,从困住他的桌子底下钻了出去,出来后还猫着腰将手伸向了后门。
只是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就听一声沉闷地“砰!”,池矜献还有些发懵门为什么关上了,就只觉后衣领突然一沉,旋即又听到一声不轻不重地“咣当”——
他被拽起来还被压在了门板上——半边脸颊都快贴门上了!
陆执在他身后,紧紧压制着他,让其无法动弹。
陆执的眼眸很沉,他堪称居高临下地看着池矜献,像是要把这个人吸进自己的瞳孔深处——池矜献不敢回头,余光也不敢去打量,因此没看见。
但他心跳得特别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又或有点害怕,手指都不自觉地一直抠书包边缘。
片刻过去,两人之间还没人说话,池矜献觉出了后面的人身上席卷而来的冷意。
他咽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小声喊:“陆哥,你松……”
“还跑不跑?”陆执凉着音色打断他,同时手上的力度还重了一分。
池矜献被压制得有点疼,闻言连忙摇头,回答说:“不、不跑了。”
“还躲么?”陆执又问。
池矜献就还摇头,认真地表明态度:“不,不躲。”
陆执又桎梏了人一会儿,似是打算相信池矜献的话,但他还是冷声警告:“我现在放开你,你老实一点。如果你敢跑,除非以后你都不来学校了,不然我见你一次弄哭你一次。”
“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