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将牌子攥在手里,没一会儿便到了徐府。 进了门,只见月桐在院里守着,而厅门闭着。 郑天青将牌子藏入袖内,问:“师父可是有客人?” 月桐笑说:“倒算不得是什么客,不过是位故交从远处儿回来,顺道儿来坐坐。姑娘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早,独身便来了?身边连个人都没带?” 天青原本来得急,故而只身急赶而来,但事关重大,她也无法细说,值得随口一答:“今儿个店里忙,他们都腾不开手,我便自己来了。既然师父忙,我便等等。” 月桐拉着她说闲话儿,郑天青没心思听,但也不得不跟着应付着。 不一会儿,门开了,沈醉从中出来,与郑天青碰个正着儿。 他向天青点个头儿,道:“又见面了,姑娘怎会在这儿?。” 郑天青回礼,道:“徐先生教我制宝手艺,是我的师父。天青时常来拜访,不知沈公子怎会在此处?” “我与徐先生是故交了。”沈醉一拱手,说完便要走,没几步又顿住脚,回头道:“我就在悦来客栈落脚,姑娘若有任何需要,定当效劳。”说完便如脚下生风,三两步便没了踪影。 郑天青 郑天青进了屋,见徐遇仙正坐在软塌里出神,走到他旁边,道:“师父,在想事儿?” 徐遇仙收神笑道:“没什么,出出神罢了,今儿来的早啊。” 郑天青原想摸出牌子,可又迟疑,值得拿出凤钗图给他,道:“师父,小纯托我给苏祖母准备寿礼。我描了个样子,想请您掌掌眼,这钗子可怎样入手可好?” 徐遇仙拿着草图看,半晌,道:“这是你画的?” 郑天青脸一红,嗫嚅:“我原先草草描了个样子罢了,此图是苏澈画的。” 徐遇仙手一抖,画掉到桌上,看着她,笑道:“你与苏澈可是有了暧昧?” “师父可不要笑话我了,不过是他们兄妹二人一起来订了寿礼,怕主顾不满意,求着人家给改了两笔罢了,哪有什么暧昧。” 郑天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不敢抬眼看徐遇仙的眼睛,她那点小心思,即便藏不住也要藏,就算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也不万不可给苏澈带来任何形式的困扰。 徐遇仙不再逗她,复又拿起图,仔细观瞧。“这个步摇倒是很有意思,只不过做起来要费一番功夫,即便是你亲自动手,再修修改改少不得也要几个月。时间可还富裕?” “时日还长,离苏祖母的寿辰还有大半年,他们特意留好时间估计就是希望能寻个好东西去孝敬。” 徐遇仙也不戳破,转而问:“这一单,你是打算赔本儿赚吆喝,还是大赚一笔,价钱可说好了?” 郑天青被他一说,也不好回答。自己要了个新牌匾当定钱,这事儿也收不出口。 转念又想,毕竟自己做的是小买卖。虽然生意不错,可是首饰上用的宝石黄金,哪一样不是顶贵的物料,略略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况且近日刚刚给冯夫人送了贺礼,东西也十分贵重。光靠店里的买卖,支持下来便已经有些吃力。都怨自己春心荡漾,得意忘了形,此时便得为难了。 虽然那日苏澈给了她几颗绿宝石,虽没说其他,估计也暂算为定钱,可是上等的红蓝宝与明珠却是不好淘换的,起码得有百两银子才凑的齐东西,这个大窟窿可是怎么好。 她正盘算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徐遇仙却不忍得在一旁看好戏,他扬扬手唤月桐去拿东西。 郑天青还低着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急得一头汗。 不一会儿,月桐拿着个两层小盒子出来,放到桌上。 徐遇仙打开第一层,里面几块上好的红蓝宝石晶莹闪亮。打开第二层,满层圆滚滚的明珠晃着柔光。 “拿去吧,到手还没捂热呢,就先紧着先给你使了,东西好好做,可别丢了我的人。” 郑天青怔住了,嗫嗫嚅嚅:“师父,太贵重了,我不能……” 不等她说完,徐遇仙摆摆手,道:“这也是别人拿来孝敬我的,这样的东西,我这儿还有不少,你先拿去应急,先周转开了再说。”他替郑天青倒了杯水,推过去,道:“再者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本来在这算账上就不灵光,眼下要做的事还多,手里可不能没有流转的银钱。况且市面上一时间也没有这么好的货色,给苏家做的东西,可不能太寒碜了。” 这话虽然说得轻轻巧巧,却像一股暖流一直流到郑天青的心缝里。 师徒四年,徐遇仙不但教她一身本领,更将她当女儿一样看待。 郑远琛虽然是她生身之父,但大半忙于公事,尽管对她也是慈爱关怀,但是在言语表达上总是匮乏的。忙于政务,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 而徐遇仙不同,他总是如春风细雨一般默默滋润,在悄无声息中给予她养分,助她成长。 想着,不禁眼圈湿润。 徐遇仙见她这副情态,知道这小姑娘开始多愁善感了,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又掉什么金珠子,可不是想着怎么孝敬我?若真有心,便把这步摇做成个名物,让我出去也跟别人显摆:我的徒弟,是这个。”说罢,亮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 “噗嗤!”郑天青情不自禁被他笑了。 郑天青心里正软著,也没了之前的鼓励,将手入袖,正准备把沈醉给的牌子掏出来。 正当这时,门房进来,禀报:“沈公子又求见,说有急事需议。” 徐遇仙收了笑,道:“请他进来。” 月桐忙跟着出去安排。 他转过头对郑天青道:“给你自由一周,暂且不必过来。我有些事忙,下次再来便得带着这簪子的模子来,我好帮你瞧瞧。” 郑天青抽回手,将玉牌之事按下不表,道:“既然不巧,那我便先走。师父你可得仔细身体,别太操劳。”说罢收了东西,拿着徐先生给的盒子起身,恭敬而退。 刚走到院口,正与沈醉擦肩,两人点头示意后,郑天青便出了徐府。 郑天青手里端着盒子,袖子里藏着牌子,脑子又乱了。 沈醉与师父显然交情匪浅,并且必定身份贵重,不然月桐不可能亲自去迎。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不然,沈醉不会才跟哥哥一起回京,就立马来见师父,这再次登门想必是有要紧事,非要急着说了。 但沈醉这个人的身份,着实令人费解。想着想着,她又摸了下牌子,眉头紧锁。 突然间眼神往手中的盒子上一落,,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眼神一阵清明,便快步回到铺子里。 彩月迎上来,不等她开口,郑天青道:“快去备马车,带些如意居给的葡萄奶酥,咱们走一趟望湖楼。” 马车上摇摇晃晃,郑天青忖度着:自己是否小题大做,况且,此事将苏澈牵扯进来可否妥当。 转念一想,他是自己所识之中,除了师父外,最有见识最可靠之人,况且多年在外,定然详知天下事。 他也是最平易近人的,此事重大,若不问他,自己恐有生命堪忧之虞。若旁敲侧击,不过是做个闲话小叙的样子,不到万不得已,再表也可。 她打开自己揣在怀里的江湖月报,江湖中有名的采风官李不渝的新文章昨日才见报,上头赫然几个大字:通天教:上能通天,下可造孽,堪为魔教! 文章中细数通天教炼丹卖药,欺行霸市,强抢民女,蛊惑人心的种种不堪。行迹诡秘,人人会法术,个个可通天的奇状。将通天教写得极其神秘可怖。 李不渝是江湖有名的文人,其文章多为实地考察,真实可靠,当年他乔装改扮进了盐帮,一呆便是小半年,最终连通官府,一举将盐帮揪出,所列罪状条条在理,条条诛心。保了一方百姓平安。 由此,李不渝在江湖民间立住了口碑,成了江湖月报的金字招牌。 郑天青对其文章深信不疑,只有一样成了她的顾虑。 李不渝在文章中重点罗列:通天教有三宝,其一是稀有的多色碧玺玉牌,牌上有一威龙盘亘,上及碧落,下至黄泉,直通天地。此牌在手,可号令天下通天教群雄,无敢不从。此物若是落入奸人之手,实乃危及武林与民间之浩劫。据传此物已二十余年未现江湖,若得此物,必尊为教主。 郑天青颤颤巍巍的把沈醉所赠的牌子从怀里掏出,左看右看,与报上所提严丝合缝,心道:乖乖,我竟成了魔教头子了!这可如何使得!沈醉到底是谁?为何将此物送与我?不知师父与魔教可有牵扯?!莫非我早已是魔教中人! 她越想越乱,脑中就如一盆熬糯的米粥,有稠又黏,纵使千头万绪,也难理出分毫。内心烦乱,脑中唯一的清明之处是:去找苏澈,我得去见苏澈。 到了望湖山庄,郑天青已经略略平复了心神,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敛了一脸慌乱。差彩月去通报。 在见苏澈的时候,无论心中如何巨浪滔天,仪态都该是整洁自然,安之若素的。 风吹着她宝蓝色的衣衫,有一缕忧虑,但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无所畏惧。脸上的淡然,翻飞的裙裾似乎在在簌簌的安抚她:既来了此处,便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她什么也不必害怕。 少顷,清风出来接她们,“郑小姐请进,我家公子正在书房里等您。” 除了上一次在厅里吃饭,郑天青并没有真正进过望湖楼。 这望湖楼共有五层,书房在四层。她随着清风逐层攀爬,气还没喘匀,清风就替她推了门。 苏澈坐在里面看书,他今日穿了件绀青色长衫,素净简单,没什么花纹。但却衬得他白皙俊俏,他的英俊没有一丝脂粉气,甚至带了一袭仙气,端坐屋中,不似这凡尘中人。 他抬起头看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眼神里有一丝期盼,也有一丝紧张。但却依然袅袅婷婷,不紧不慢,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妩媚和坚强,却意外的在她身上得到了融合。 “怎么,有事?”苏澈率先开口。“先坐。” 清风摆在他书桌对面摆好圆凳请郑天青坐下,掩了门出去。 郑天青摸了摸袖中的牌子,轻声问:“你可知道通天教?” 苏澈闻言波澜不惊,回:“姑娘何出此言。” 郑天青按着碧玺,道:“我才看了李不渝昨日的新文章,有些疑惑想向先生讨教。” 苏澈回:“但说无妨。” 郑天青从怀中取出看了不下十遍的文章,问:“此文为通天教所列罪状可属实?” 苏澈接过文章,细细读完才开口,道:“有虚有实,不可全信。” “可是李不渝的文章一向有理有据,无论盐帮,匪寨抑或是贪官,他从未出错,怎的通天教会存疑?” “通天教虽说神秘,也不过是同峨眉少林一般的江湖门派。”苏澈又道:“李不渝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即便乔装打扮,短短数月定难入通天教的核心。这文章倒一反她往常笔风,带入了太多个人情感与猜测,不足为信。” “李不渝是个不会武的女子?”郑天青顿觉颠覆,李不渝所做之事,怎会是一个女子所为,难以置信。 江湖传闻,李不渝为人神秘,为了调查方便,从未露过相,连江湖月报的主笔都未见过真人,全由飞鸽往来。故而盛传,李不渝是个中年壮汉,所以才能如此山南海北的明察暗访,不光胆大,定还是有些功夫在身才得以处处全身而退。 “故而江湖传言不可信。”苏澈难得多语,问:“你怎么突然对此事有兴趣。” 郑天青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问:“你可知道沈醉?” 苏澈摇摇头,道:“从没听过此人。” 郑天青不语。 苏澈问:“你今日有些不安,可是遇上了事同通天教有关?” 她点点头,手抚着袖子依旧愁眉不展。 见她此态,苏澈道:“怪力乱神之事有时只是笼络人心,谋求私利的手段,你不必惊慌,通天教并不若此文所传一般尽是妖魔邪祟,不过是群人聚在一处谋生而已,不必忌惮。” “文中的那块玉牌可要紧?”郑天青开口。 “自然,此物既然可号令群雄,定然是通天教之物宝,武林中人必然有所争夺。” “这通天教有何特别,怎得还会引起纷争,可真有什么骇人的通灵法术不成?” “这我不可妄言。“苏澈顿了顿,直直的看她,眼神里意味复杂,”但,据我所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法术,更没有什么通天神力。万物都有极限,看事物,没有看到本质之前,不能定论。” 郑天青颤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玉牌亮于他眼前,道:“若是通天教主此刻就在你眼前呢?你又会如何说?” 苏澈并不惊慌,只是微微一笑,道:“参见教主。” 郑天青将牌子撂到他面前,道:“公子莫要取笑,稀里糊涂的成魔教教主,我已三魂去了七魄。” “看来这东西是那位叫沈醉的人给你的。”苏澈道。 “先生明鉴,此人多半是通天教中人,只是不知为何会将此物交于我。”郑天青苦恼。 “想来那人是个重要人物,否则怎会经手此物。” “这,更就让我费解了,我一个小小掌柜,怎会与魔教扯上关系?此人还说这是护身符要我随身带着保平安。可不是已有了杀身之祸?”郑天青心更乱。 苏澈瞧她苦恼的样子,安慰道:“那人既说这能护你周全,必定就没有害你之心。况且本身这牌子就是统领为尊的意思。是个好东西,你且好好收着。”说完将东西递还到她手里,为她倒了杯茶压惊。 郑天青将这烫手的牌子送回衣袖,笑道:“多亏先生博学,不然我定然如惊弓之鸟,惶惶终日。今日叨扰了许久,还望没耽误了先生的正事。” “不过小叙,不必挂心。”沉默一会,苏澈复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可留下一起吃晚饭?” 郑天青一拍脑袋,道:“怪我糊涂,今日我堂兄远归,家里特意开了宴庆贺。” 苏澈垂眼,道:“那便不留你了。” 郑天青动了小心思,道:“公子可要同去,叨扰了一下午,本就不安,不如晚上一同热闹一番可好?” 苏澈看着她眼神里面的期盼,软软糯糯面颊上的早已绯红一片,鼻头也泛起小汗珠。 郑天青看他不应也不拒,心里着急,道:“小纯也去,不过个亲友间的小聚罢了。” 苏澈收了桌上的书,起身道:“那便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