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急匆匆的进了母亲的房间,见她正坐在和父亲惯常呆的横榻上面出神。 郑天青坐在一边,道:“娘,到底怎么回事?” 赵翘楚回过神,复而眉头紧锁,道:“郑梁去打探消息,说是与通天教有关系。那个沈醉像是教中重要人物,你哥哥又跟他纠缠不清。现在通天教性质未定,但是十有八九不会是好消息。你爹曾跟我透露,如今朝廷开始约束各教派,开始分三教九流,这是一场大清剿。看来是要杀鸡儆猴,恐怕这倒霉的鸡就是我们家。” “可是!可是我们冤枉啊!”郑天青有些慌乱,不由握住了袖中的牌子,“况且,当时之事,是家事。外人并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翘楚轻叹一口气,道:“苏相,主理此事。” 郑天青猛地回头看她,道:“苏相?!为什么苏相会知道这些,难道是他?他怎么屑如此。” 赵翘楚道:“人心难测。你不要担心,放心,有娘在,一切不会有事的。” 郑天青心烦意乱,一边是父亲无故革职查办,一边是对苏澈的怀疑,内心焦灼。 “你先回去睡吧,你还有个铺子要顾,别为这个事着急,急也没用。放心,我是有办法的。” 郑天青自知,母亲说这话是想单独呆一会,而她一个小女子,除了好好照顾母亲,做好生意,其他完全插不上手,更遑论去帮助父亲。 她听话的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苏澈今天对她的温柔笑颜,和他温热的掌心。可是一转眼,她的世界,山河俱变。 先是郑天河回来投下一颗惊雷后,匆匆而去。接下来自己得了沈醉给的牌子,跟通天教纠缠不清,自己还没查清通天教是个什么,父亲就被停职审查。一波接一波,她觉得好累,难以承受。 回头又不自觉想到苏澈对自己的种种,为她改的青玉葡萄,为她题的字,他的眼神,他的笑,那天小船上的悠悠波光,和满池的碧绿。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嘛?他怎么可能会去骗她,他怎么会舍弃自己的骄傲做一个告密者。他不是朝廷中人,难道是为了他们家族的利益,来打压郑家吗?可是郑家在朝廷的地位不值一提,根本对相府构不成威胁。 她越想越苦涩,是啊,她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又有些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开口问他,他们的关系。如果说出口,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是那么的高洁风华,当得起无双二字。而自己不过是一普通女子。门不当,户不对,郎才女却无貌。 再看自己,相貌最多是中等,身材又滚圆,就算和他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匹配,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青眼有加呢。 她涉事未深,情窦初开,与男子接触不多,想必是自作多情太认真,简直可笑。她不由得生出一种羞耻感和自我厌弃。 看来真的是在一厢情愿呢,想想自己曾经幻想和苏澈一起的样子,真是傻的可以。 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彻底放下他吧。 郑天青决定尽量避开他,尽量不与他接触,时间长了,心也许就淡了。 想着想着,眼角湿润。 心好痛,呼吸之间都会抽动到伤口一般,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他,居然无声无息的就已经陷到这么深了,但是还是要生生割断最后的残念,尽管血淋淋的难过。 寂寞的夜里,安静都变得很折磨人,但是她还是不断说服自己,安慰自己,不要再想他。 这是唯一她可以保全自己的方式,趁自己还没有全部被瓦解的时候,还有一丝清醒的时候,在这个不得不直面真我的时刻。 郑天青很晚才睡着,醒得却早,她觉得头胀的难受,全身乏的很,竞如一夜未合眼一般。 她起床,照了照镜子,看见镜中自己眼下乌黑,眼睛浮肿,脸色蜡黄。 开了窗,开外面天刚蒙蒙亮,想来自己起的太早了。 因开窗声,守在外间的明月醒了。忙起身进屋道:“小姐怎么这么早便醒了,才卯时,不再睡吗?” 郑天青本不想扰她,但又再无睡意,便道:“不用管我,继续睡吧,我心里乱,自己随便走走便好。” 明月道:“小姐要现在梳洗吗?还是先去流光溢彩阁?” 郑天青道:“打盆水,你就下去睡吧,我今天想一个人静静。” 明月出门打了盆水为她放好,便掩了门出去。 郑天青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脸上觉得清爽许多。 穿了一身鹅黄长衫,将脸色衬得亮一些。 坐在镜子前,抹了些茉莉面脂,舒缓了紧绷的皮肤,取些玉容膏匀面。 接着开始敷粉,画眉,上胭脂。 郑天青细致的装扮好,戴了徐遇仙给她的宫灯耳环,颈上一小串珍珠坠着几滴翡翠。 她认真的拾掇了一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告诉自己:这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出了小院,向郑远琛夫妇的房间走去,见屋内有烛火之光,知道母亲定是一夜未眠。 她推门进去,果然,赵翘楚还坐在横榻之上,倚着小桌浅眠,听见开门的动静,眼睛霍的睁开,见是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道:“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呢。怎么起的这么早?脸色看着可不好,昨夜没睡好吧。” 郑天青应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今天去店里,做苏公子的寿礼。半个月估计就可以做好,到时拿去给老师看看,就给他们送去。”她顿了一下,“从此以后,除了小纯,尽量断了来往。” 赵翘楚道:“这些你自己定夺吧,我就不多言了。只一样,事情没有完全弄清之前,做事情不要感情冲动,留好余地,对人对己都是好的。” “嗯,我知道了。”郑天青起身。 “不吃了早饭再走吗?” “我没胃口,娘你好好照顾身体,一有什么动静,叫人来告诉我。” 赵翘楚应了一声,郑天青便离开了。 郑天青径直去了流光溢彩阁。守店的伙计见她来得这样早,问她发生何事? 她随便推脱了几句赶工忙,便上了楼,一头扎进了制宝房。 将窗户打开,带好面罩,手套,做防护换上制宝棉质布衫,开始堆灰。 她把炭研成末,细碎均匀,泡到用白芨草泡制的粘液进行粘合,拿起刻刀,开始塑形。 她按着苏澈给改的草图,一点点划出凤型,去掉多余的部分,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塑琢。 时光飞快,期间彩月给送了几回茶水,明月送了三回午饭,她都没有停下来,她就像是在告别一样,她把自己的痴恋,关注都倾注于上,希望他拿到了以后能够满意,毕竟有些话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有这样一件东西,起码能证明她在他的世界存在过。 这样就很好了。 修修改改,不饮不食,从卯时三刻一直忙到未时三刻,整整五个时辰,等她直起腰时,背僵肩酸,眼睛发黑,看东西都有点重影了。 晃晃悠悠出了房门,就见彩月在外面等着,心疼道:“小姐,何苦这么拼啊,这也忙了太久了。” 郑天青身形微晃,彩月忙上前扶着,道:“小姐,要不休息一下吧。” 郑天青道:“没事,我先去房里稍稍歇一下,你帮我准备点吃食,一周时间也到了,我得去老师那里一趟,给他瞅瞅。” 彩月扶她进房间,见她有些困倦,就提:“要不我拿去给徐师傅看看,要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记下来,给您带回来怎么样?” 郑天青道:“不必,我还是亲自去吧。我先去床上躺一会,你去热个菜吧。” 彩月应了一声,下去了。 郑天青觉得头昏昏胀胀,双眼酸痛,脑子里也乱嗡嗡的,沾到枕头才觉出一丝舒缓,闭上双眼即入眠。 一睁眼,天还亮着,郑天青看小圆桌上罩子里有饭菜,看了看日头估计已经到了未时,自己睡了又一个时辰,觉得肚中饥饿,看天色不晚,虽然还有睡意,但她强起身来,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打算出门。 彩月知道她心中苦闷,但是见她这样子也不好阻拦,便随她一起去徐府。 一听郑天青来了,月桐忙出门接她,刚一见她就惊道:“怎么两日不见,憔悴成这样?” 郑天青微笑道:“昨天家里出事了,心里乱的很,想干点活省的的胡思乱想。” 月桐叹了口气,对彩月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别让她亏了身子。” 彩月点头应道:“姑姑放心。” 几句话的功夫,进了大厅,徐遇仙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了郑天青招手让她坐下。看了看她道:“你父亲的事儿我听说了,不是说给你放一周吗?你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才能帮他啊。不知道爱惜自己。” 郑天青笑笑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又不能给母亲添乱,就想赶紧把东西赶出来,也算有事干,免得胡思乱想。” 徐遇仙知她心乱,也不深问,道:“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吧,月桐去准备点点心,凉饮,看她这个样子八成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先垫垫胃吧。” 郑天青把模子呈给他,笑道:“别准备了,来前儿刚吃的饭,我也没什么胃口。” 月桐道:“看来是没好好吃饭,我去做点莲蓉包,奶黄包的热点,好歹也吃一些。”说完转身去准备。 徐遇仙看着她的模子,做得确实精细,凤凰栩栩如生,神韵端庄,凤尾也雕得大气潇洒。笑道:“进步很大啊!这个水平当世已经算佼佼,京城这些个老字号,已经不够看啦。哈哈哈” 见他赞许,郑天青长出一口气,笑道:“师父你这么夸我会骄傲的,您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吗?” 徐遇仙仔细看了看,指了几个小细节让她再完善一下,“你进步的一经很快了,照这个势头,估计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郑天青撒娇道:“怎么可能,师父的本事,我一辈子也学不完,我要一直赖着您。” 徐遇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那我就教你一辈子。” 被师父摸头,郑天青又想起了苏澈的手掌,一时间有些脆弱,眼圈泛红。 徐遇仙见她神色不对,道:“最近不好过?” 郑天青点点头。 徐遇仙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情也要学会承担了,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大的挫折,不能因为这些就颓丧沉闷,明白吗?” “嗯。”郑天青咽下抽泣,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她不应该这样,太小家子气了,她吸了吸鼻子,平复自己。 “你父亲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 徐遇仙沉吟一会,道:“虽然是苏相参了一本,但不代表苏澈也参与了。这,你要明白,不要傻乎乎的胡猜乱想。” 一语中的,郑天青有一点难为情,道:“这件事情只有当天来参加晚宴的人知道,苏家除了他就是小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徐遇仙不语。 郑天青动手稍稍改了一下簪子,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告别。 徐遇仙道:“月桐还给你准备吃的呢,吃完再走吧。” 郑天青道:“不用了,师父,我还要回家看一眼我娘,看看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徐遇仙便不留,嘱咐她几句注意身体。 郑天青刚走,从内室闪出一黑衣人,坐到徐遇仙身旁道:“没想到你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徐遇仙道:“为了钓出她,倒是苦了天青和郑远琛了。” 黑衣人道:“小姑娘多历练历练有什么不好,这么脆弱,以后怎么担得起通天教的担子。” 徐遇仙微叹一口气,道:“当时选她的时候,倒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后她知道了,怕是会因此恨我。” 黑衣人拉着他的手道:“这样正好不用教她一辈子了。” 徐遇仙睨了他一眼,眼波风流。 黑衣人微微情动。 这时月桐端着托盘进门,见他们两人,低头行礼:“皇上。” 黑衣人被打断,扬手道:“看来这点心是要进我的肚子里了,端过来吧。” 徐遇仙看着他,眼光温柔,忽又忧郁。 这一切,只盼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