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厄神是人类用来承载一切不幸的稻草人,作为排他性的极致体现被怪罪,被敬畏。
他认为传说中的祸津神完全属于后者。
这样的存在是他能够解决的吗?宿傩认为可以,但不是现在。他还未能成长到能够完全摧毁那个能够与概念挂钩存在的地步。
所以他开始思考解决方法,在思考的时候,他也顺势理清了另外的事情。
自己现在的监护人也算是个神明,但这位神明明摆着不管事,尤其是他和咒术御三家的两个好苗子关系还算不错。
提问:这意味着什么?
宿傩答:他有很多备选。
有备选意味着自己并不是唯一的,至少不是不可替代的。他受重视吗?或许是。非他不可吗?宿傩不会赌。
就算不断地被男人嘲笑自己内心的不安,他也不会赌。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未来的生命中充斥着的是无条件的肆意妄为,和不受限制的自由。
破坏欲得以表达,天性不受约束。
所以他绝对不要断送在现在。
这就导致他在这些日子里格外努力,这种努力不只是不断地将自己填满又填满,更多的是对外的一种讯号。
他想人为的加大自己在厄里斯那里的筹码。
用什么对抗神明?数年后的宿傩可能会冷笑一声,说神明算个什么东西。但现在的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这个——用他的神明对抗神明。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去寺里的寺子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具有咒术师潜力的小孩。
他天生畸变怪异,双面四手,年纪不大,像个初入人世的怪物,除了同为异类的麻仓叶王外谁也不理,贪婪地汲取着世界的一切,不抱有感激,不心怀怜悯。
当这则消息被摸鱼的五条知当作餐后小故事传到厄里斯耳边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最近信仰增长得这么快的原因。
什么是传播信仰最好的方式?是恐惧和敬畏。
而宿傩做到这一步,只用了一周。
***
是夜,庭院里。
今夜无风,有些潮湿的夜空挂着零散的星星,也说不清是天上的星照亮着庭中的烛光,还是微弱的烛光点燃了天上星。
厄里斯嗅到了水汽中略微不安的味道,但他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略微放松地靠在藤椅上。他在家不穿黑袍,依旧是那身松垮的浴衣,头发稍微扎起来,偏头的时候自然露出流畅的颈部弧线。
在这个危机潜伏着的时刻,诅咒之神的态度平静到有些诡异。
“我很好奇他能做到那一步。”他对晴明轻声说,“只要他能活过今晚,「宿傩」的名字将会传遍整个平安京。”
安倍晴明一直知道厄里斯想要的,也知道他在宿傩身上下了多大功夫,即使这样,仍然不是很能理解:“如果他死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全是白费功夫,甚至找不到能替代他的存在。说实话吧,五条和禅院是无法替代那孩子的。”
厄里斯摇头:“他已经不是「那孩子」了。”
“在神明面前,人类永远只能是「那孩子」。”晴明提醒他。
厄里斯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第一遍的时候觉得真不愧是半妖阴阳师能说出的话,第二遍的时候他想的是宿傩听到这话又要闹了,第三遍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事实。
神明永远傲慢,见识到人类的成长也只会站在高位发出感叹,或是赞美或是惋惜。
就像特洛伊的那些英雄,即使身上带着一半神明的血液,在众神的争斗中永远只能作为棋盘上的棋子。
有例外吗?或许有那么几位英雄吧,厄里斯记不清了。
反正让宙斯头疼的英雄不多,但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个。
“我不会把他当孩子,孩子需要得到帮助是完全合理的,但宿傩不需要。”厄里斯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口吻,似乎没把话中提到的那个人的生死当多大回事,“如果他给世界的印象停留在「受到庇护」上,对我来说会比他的死亡更糟糕。”
安倍晴明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厄里斯很严重的缺乏共情的能力,甚至不是缺乏,是根本不可能和人类共情。
就算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感觉再像人类,拥有人类的一切善恶,洞察人类的心态,但他终究不是人类。
心怀怜悯和目送自己养着的孩子去死,这对他来说并不冲突。
晴明甚至能想到,要是真的宿傩死在了祸津神手里。厄里斯会勃然大怒,会怨恨,会报复,或许还会迁怒导致宿傩死去的一切微小因素,但他绝对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观望。
最后,晴明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希望你的信任是正确的。”
厄里斯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意外的干净,那种干净是洗涤掉了所有晦涩和阴沉,被夜色柔和掉的金色双眸弯起的时候洇出润意,像是冥河尽头伫立的精灵宁芙。
夜色中漂亮的神明敛下眼,垂着睫毛,心思就如此时的表情一样透明。
“你说的对,晴明。”他说,“希望我的「信任」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