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陪贾母用过晚饭黛玉方摇摇地辞将出来。时节已至深秋廊上如今又都挂着素灯倒映得四下一片惨白。偏黛玉一见这等残景不由就停了步,望着院子里的秋海棠发起呆来。谁想就这点子功夫廊下来来回回就过了三四拨丫头婆子少不得向她行礼问安更有那热络的瞧见黛玉身后的听月品雨两个新人还要凑上来低低说笑两句黛玉先时那两分悲秋之情不知被挤到何处去了。她左右无事,也不急着就走,袖了手在一旁瞧起自己丫头的热闹来。
听得会儿,黛玉不由就想起下半晌王氏问得话来。今日为着秦氏出殡,凤姐不在府中,二舅母王氏担着看家的责,是以半下午那会子特特地到老太太跟前侍候。也是于听月品雨俩个拉手扯脚地相看个不停,虽不敢再三两句就叹一回姑爷,到底趁老太太入内更衣时“好心”劝了句:“今时不比往日到底该节省些才是。……”
黛玉被激得哭过一回,长了三分城府,作听不见。只现下回想起来到底仍带了三分火气又觉自己涵养不够只得将心思打此事上转了开去想起今个儿不只王氏在家好似探春与李大嫂也在家,只是三姑娘说是身上也不大好,王氏一人看顾不过来,是以留了李大嫂子在家里照顾两个姑娘虽说各有缘由,到底这边府里的女眷除了凤姐一人今个儿竟都没有去送殡呢,莫非,真为了避嫌?
黛玉立了一刻,不大站得住,眼见只得几步的路,倒不怕这两个小的走丢了,遂自摇摇地离了众人要回屋。才到屋旁转角,就听着里面几个笑声,一人笑啐道:“小蹄子净瞎说!……还是你这蹄子过的好,跟着宝玉,他倒是出了名地会疼人……”黛玉不由就住了足,在窗下轻咳了声。就听得里面脚步纷乱,一时静极。
黛玉略站了会儿,那小窗下好似丫头们备茶水的下处,只不知方才是哪个,偏在她屋里说这等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只怕当她屋里的丫头有什么想法呢,心下不由就有些发恼。正发怔呢,两个小丫头一时不见了姑娘,忙忙地追到此,对望一眼上前唤了声“姑娘。”
黛玉回身瞧了两人一眼,笑道:“可将祖宗三代都交待明白了?”
两人脸一红,到底听月脸皮厚些,道:“姑娘也不救一救,还来取笑。”
三人回转房中,众人上前接了,一时收拾着歇下,黛玉想着方才的事,闲闲向榻上值夜的雪雁问起今日屋中情景。方知这半日竟是极热闹,除了那郑家媳妇,一下午来来往往的找姐姐寻妹妹,竟都趁着主人家有事,无心管束,走动起来。黛玉听得哭笑不得,她这里也只些二、三等的丫头婆子是贾府的罢了,怎地还有这许多攀附。只不过这些下人往来,黛玉原也无法禁止,只让人守着要紧几处罢了,似雪雁这等自有差事在身上的,一时哪里说得全,东一个西一个的说着,好容易说起晚间睛雯与金钏来过。黛玉听了不由骇笑,这两人确都有意宝玉,又都为着狐媚了宝玉而亡,倒真真算是同路人……只是如何上她屋里接起头来?
次日傍晚凤姐才回府,先到贾母跟前问安,奉上寺里方丈开光的平安符,馒头痷里特制的馒头。贾母少不得问两句路祭寄灵之事,凤姐那敢拿这起子事来劳烦老祖宗,只捡那好顽平安的话说了。倒是宝玉为着路祭上见了北静王,心里倾慕不已,只在贾母面前说不停。王夫人听得宝玉得了王爷的青睐,也是休戚相关,深以为荣,在一旁笑得和蔼之极。只看得黛玉份外忿忿然:这宝玉,不过凭皮相得人一句赞,也不过相中了别人的皮相,有什么可夸口的。
黛玉这番腹诽宝玉自是听不到。倒是兴冲冲地拉着她到一旁,打怀里珍而重之地取了串珠子出来与黛玉道:“这是昨日王爷赠的鹡鸰香串,原说是圣上亲赐之物,我瞧着花样雕得精细,香味也别致,妹妹戴着正好。”
黛玉却不接,袖手侧过身去取笑宝玉道:“素日让你多读些书,你总不以为然,如今可好,别人一番心情却是对牛弹了琴。”
宝玉不解何意,只拿了那香串左看右看,却也没瞧出什么来,只得赔笑道:“好妹妹,你教教我。”
黛玉撇撇嘴,笑道:“鹡鸰串,鹡鸰串,你只往鹡鸰二字想去。”宝玉还在那厢发呆,黛玉竟笑着去了,边走边道:“我竟不知能与谁做成兄弟。”
宝玉这才明白过来,将那香串在手里掂了掂,就喜滋滋地要往手上戴。黛玉转头瞧见,又笑道:“那串可是圣上送王爷的,王爷可戴得,你可戴不得。”一句话又将宝玉说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