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情景,黛玉也不便久坐,且她心里略有些想法,到底作不得准,只得将安心保养身子的话虚劝了两回,又叮嘱了她奶娘,若她家姑娘有想吃的只管来寻她的话。只瞧着迎春一付心若死灰的模样,想起往日一处下棋论道的情份来,到底临起身时忍不住模梭两可地劝了句:“……生死之外无大事,二姐姐且好好吃药,安心将养身子就是。”迎春面上半分不动,也不知听没听。
不过两月不足,好好一个人就成了这付模样,黛玉物伤其类,出了门站了好一会儿,方收拾了心情。想起依礼也当往惜春屋里坐坐。遂问润妍:“四妹妹这会子爱顽什么?”润妍与惜春正是实打实的顽伴,且总是三五不时地推陈出新地捣鼓些新鲜顽法,不先问清楚了,一会子可不定同惜春妹妹说得上话。
润妍听了忙打袖子里掏出个米包向黛玉献宝:“前回四姑娘瞧着姑娘那套百花绢子好,就想着也在米包上绣上花,一色色地捡起来,倒比原来的好看。”
后面跟着的听月几个不由就笑出了声。润妍鼓着脸回头瞪了眼。总算听着黛玉说了句:“倒是精巧。”才又转过脸笑嘻嘻地接着道:“说好咱们各绣四个花色出来,谁的好看用谁的。”说着她又美美地打量了会儿手里的作品,方小心地收回袖里。
这一回连黛玉也撑不住笑了。前阵子她是瞧着润妍忽地娴静了,整日里只一有功夫就拈着针不放。却原来仍是为着顽儿。黛玉一路走一路道:“四妹妹才多大呢,你纵绣得比她好,又有什么得意的。”
惜春与迎春的屋子间不过隔了探春的屋子,两步路的光景,守门的小丫头早瞧见了黛玉一行人,此时已弓背打起了帘子,惜春房里的大丫头叫入画的快步接了出来。
黛玉笑问道:“四妹妹人呢,可是怪我来探她得晚了?”
入画只是笑,将黛玉迎进内室,却见惜春支着腮坐在炕上,也不知想什么呢,动也不动,只冲着黛玉笑了笑。黛玉也不以为意,自坐到她对面,侧脸瞧炕桌上摊着本书,不由笑道:“怎地想起发奋了?”取过来看时,却是本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黛玉心下一怔,笑道:“这书倒是上哪里寻出来的,着实难找。”寻常姑娘家的屋子里可难见这等书。
“我路过馒头庵时,寻智能拿的本……听那老尼姑说的时候倒还听得懂,谁知这书却这般难看。”
黛玉就笑道:“这经书也是书,也要由浅入深徐徐学来的。这一时一刻地,哪里看得下这本经去。……倒是我家润妍,掂记着同你的赌约,日日在家绣米包呢。”
惜春听到润妍的名字眼睛就是一亮,却也只是亮了一亮。仍是坐着不动,半点不像素日那般活泼好动。
黛玉见逗不动她,倒是略有些惊诧,想想又道:“尤大嫂子身子可好些了。”
惜春脸上神色更是暗然,只淡淡道:“能有什么事,早就好了。”
黛玉更拿不准了,不是为尤氏?“四妹妹这阵子在那边府里帮忙,只怕也是累着了罢,却要清清静静歇两日才好。”
“清静这府里哪儿有清静的地儿呢。”
黛玉彻底无语了。只是看惯了嘻嘻哈哈的惜春,现下却看着这么个小人儿愁眉苦脸地坐在这儿装深沉,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黛玉打量了她的面色一刻,到底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打自个儿进府时就已经在贾母跟前了,听说因着她老子要修仙,长嫂体弱,是以尚在襁褓中就送到老太太身边代为照看。纵是后来长嫂去世,但后头长兄贾珍续娶了尤氏,却也未将她接回家去,明明是有父有兄有依仗的大家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寄住在别人家中,就是老太太的身份再重,到底这也不是自个儿家啊,想着更比自个儿可怜……素日想是年纪尚幼,不大觉查这些人情世故,如今却是哪里去受了气,倒是有些明白了?
黛玉想不明白,干脆不打哑谜了,只直直地问道:“四妹妹可是受了什么气?”
惜春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几变,双眸立时就浮了层水色,也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来,不一会儿干脆就伏在桌上哭了起来。黛玉顿时不知所措,素来只有她哭别人哄的,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
好在这屋子里除了个笨黛玉还是另有哄人的能人的,黛玉尚在犹豫要不要放润妍进来哄惜春的空档,她奶娘并入画已将惜春哄转了过来。黛玉瞧着惜春红着对眼睛偎在她奶娘的怀里抽抽噎噎,心里也是一酸,再不敢惹祸,只赔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好妹妹,你别哭,一会儿我让润妍送你最爱吃的芙蓉桂花糕来赔罪可好?”嗯,重点不是桂花糕,是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