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陛下倒是极有耐性,她先听见一阵茶杯盖敲击的响动,又听得一阵咕噜噜的漱口声,半晌似是又续了一杯茶,然后便是纸张间摩擦的窸窸窣窣,伴随着墨条在砚台中的有规律的摩擦。
林榆姒心中已经翻了不下二十个白眼,这大爷是有什么奇异的嗜好,喝茶漱口还找人来围观,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濯缨啊。”这位陛下终于开了金口。
顾洮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自己,还是林榆姒在他身后轻推了把,这才上前回道:“臣在。”
“新婚燕尔,朕还没恭喜你呢。”
“谢陛下。”
顾洮公事公办地回道,片刻后似是觉得自己过于敷衍,又补了句,“陛下为臣择得佳偶,臣不胜感激。”
“哟,这成婚了就是不一样,还学会恭维朕了。”皇上的语气轻快了不少。
顾洮继续打着糊弄太极:“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你们年轻人,总是要成了家才能立业,朕自是为了你好。”
皇上话音一转,又问向林榆姒,“是林家丫头吧?回去告诉你父亲,既然已择得佳婿,就不要再整天给我苦着一张脸了,看着怪闹心的。”
“回陛下,臣妇省得。”林榆姒表面恭敬应下,腹诽道这哪是回家找老父的事儿,这不就是敲打林家安分点儿别搞事吗。
皇上又道:“当然,濯缨这小子日后若是有什么错处,你就直接来找朕,朕既然保了这媒,自会给你做主。”
林榆姒心中冷笑,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可她又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郡主,哪敢拿这种事儿来找他做主啊,糊弄鬼呢。
心中自清明,面上却不能忤逆了他老人家,只垂头感激道:“多谢陛下,顾郎自是极好的,哪会有什么错处。”
皇上似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摆摆手道:“哎,快回去吧,你们年轻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在朕这里反倒耽搁了你们,走吧走吧。”
待林顾二人走后,永明帝端起茶盏轻饮了口,头也没抬地问了句:
“王俭,你说说,朕这媒人当得如何?”
原本丹墀侍立的内侍忙上前两步,躬身道:“回陛下,陛下自是慧眼独具,寻得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永明帝轻笑了声,不置可否,“不过顾濯缨这小子倒还算懂事,哦对了,他们今天在宫中还碰到了什么人么?”
王俭答道:“回陛下,顾大人和顾夫人等候时,平音郡主曾在殿前停留一二。”
“哦?这么凑巧?”永明帝虽这么问了,看上去却并不惊讶。
“回陛下,郡主乃是受太后传召,恰好路过此处,但郡主也只远远的和顾大人行了礼,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嗯...”永明帝沉吟片刻,复将茶盏放回桌面,喜怒不辨道,“这便对了。”
另一边,林榆姒和顾洮二人刚出了宫门,顾府的车夫见到二人的身影,忙赶着马车上前,手脚麻利地将车帘掀开,又摆好脚凳在旁侍立。
“夫人先请。”顾洮立在车边,礼貌让开了一个身位,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要给她借力的意思。
林榆姒隐隐有些困惑,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了他。她只轻“嗯”了声便埋头上车,待到二人双双坐定,马车又晃晃悠悠行进了一段后,方开口道:
“顾洮。”
顾洮正闭目养神,随口回了句:“怎么?”
“所以...你是单身么?”林榆姒又续上了刚才没得到答复的问题。
顾洮这才睁开眼看向她,却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么?”
林榆姒毫不犹豫道:“当然。”
他的目光无声地在林榆姒脸上逡巡,却不带半点对异性的情绪,倒像是在研究什么难懂的谜题似的。
半晌后,终于微点了点头,淡道:“我是。”
这短短两个字仿若沉石落水,让林榆姒心底漾起一阵涟漪,她嘴角有些不受控地微扬,随即一鼓作气继续问了下去:“那你之前说,你知道我们过去见过面,真的吗?”
顾洮再度垂眸,默了默道:“嗯,有点印象,好像也是我们班的聚会。”
林榆姒立刻点头:“对!五年前,刚好是你们毕业的时候。”
“那...”
她本想继续追问,可刚攒齐的一腔孤勇却迅速泄了气,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底却又仿佛突然缺了一角,空落落的,令人没来由的心慌。
她像个锯嘴的葫芦,垂头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半天没听到她的声音,顾洮反而有些奇怪,抬眼问道:“怎么了?”
林榆姒摇了摇头,看似云淡风轻道:“唔,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少年慕艾而已。
我不说,你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