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子足尖轻点绿草叶,稳稳地落在一顶帐篷后。他没急着去找卫桀,而是隐于人群中,默默地听着百姓们的心声——
“……卫公子真是上天派来给咱们消灾免难的活菩萨……”
“……卫公子人是真好,希望县令也能像卫公子这样……”
在满是赞美卫桀的声音中,也夹杂着异类——
“娘子咱们还是别说了!我、我害怕!”
“不行,必须得去!以前我不知道你干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卫家的公子是如此心善之人,如今咱们既受了人家恩惠,怎还能昧着良心闷不吭声呢?!”
小娘子义正言辞,反而显得她家相公有些窝囊。金公子默默关注,就见一个神情坚毅的小娘子拽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小相公,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走到卫桀面前‘噗通噗通’双双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卫桀吓了一跳,围着他的村民们也吓了一跳。大家纷纷向那对小夫妻看去,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你们是村西伞匠家的阿惠和……”那小相公估计平时存在感就比较低,乡亲们想了半天愣没想起他叫什么,只道:“阿惠的男人。”
“是,是我们。”
阿惠跪在地上,看起来也有些发抖,可还是咬着牙毅然道:“我们对不起你,卫公子!”
卫桀:???
乡亲们也听得一脸懵,纷纷追问‘何出此言’?
阿惠道:“我与相公二人制伞为生,前年公爹公婆相继病倒,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为了给老人看病,险些揭不开锅。制伞的材料也买不起了,可某天相公却突然带回了许多桐果,说是在山中发现了一片桐树林,以后再也不用为买不起桐油发愁了。直到刚刚他才跟我说实话,那林子根本不是山中野生的,而是卫公子你家庄子上的……”
“你们怎能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偷吗?还整整偷了人家两年?!”村民一听都跟着急了,好像这两个人是多么十恶不赦的败类一般,在恩人面前丢尽了他们的脸。
村民们边谴责阿惠两口子,边偷瞄大恩人卫公子的反应,就见卫桀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似在出神,不由提醒他道:“公子你看,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贼人?!”
卫桀回过神,问他身后的管事:“卫大虎,咱们庄子上真有桐树林吗?”
“有是有,不过那片林子多年也未曾有人打理过了,早几年老爷让种桐树又没说干什么用,咱们种是种了,却不知还能制伞。”
“这就是了。”卫桀转身问阿惠:“你倒是说说,我家那桐树林和你们制伞有什么相干?”
阿惠愣了下,随即老老实实道:“咱们制作油纸伞,就是用竹条做骨,皮棉纸做面,再刷上桐油才算成了。那竹条和棉纸都不是贵重的东西,就属桐油最贵重。往常我们都是去药铺买回生桐油再熬制成熟,一斤怎么也得三十文。后来我相公采回来桐油果,我们就自己榨油熬熟,省下了成本才熬过了这两年……”
“你会熬桐油?”卫桀问。
阿惠连忙点头:“不敢隐瞒卫公子,民妇确实会。”
“行,既然你会这门手艺,那我就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闻言,阿惠欣喜地抬起脸,连连点头,激动得道:“只要公子能原谅我和相公,什么活儿我们都愿意干!”
“不是什么为难你的活儿,让你相公和我这管事去庄子上摘些桐油果来,你来熬成桐油,大伙儿再一起帮个忙,把那桐油刷到这几个帐篷上,就算转天下雨,乡亲们也不至于挨淋了。”
村民们听他说完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个个望着卫桀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卫桀叫来卫大虎,吩咐他带上那个哆哆嗦嗦的小相公,回庄子去摘果子。又让几个护院跟阿惠回家把那些榨油用的东西找出来,帮着搬到这边来。
阿惠说:“我家院子里还埋了一桶油呢,一会儿就先搬过来刷着,等我相公和管事回来再榨油。”
“行。”
阿惠又说:“卫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和我相公此生不敢忘。”她说着就要跪下行大礼,卫桀连忙虚托住,回头叫人:“刘大力,带阿惠姑娘去准备准备,一会儿登高小心着点儿,别摔着。”
村长的儿子刘大力,把阿惠拉走,小声说她:“你别动不动就跪,没看卫公子要不高兴了么?人家卫公子做好事不图名利,咱们心里记得他的好,日后再图报恩。”
阿惠用力抹着眼,说:“大力哥,我都知道。今天若非卫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当着全村人的面就直接安排人带我相公去摘桐树果,这相当于是为我相公洗脱罪名啊,否则这偷盗的罪一旦落实,我们家就真的没法过了。”
“你也真是的,”刘大力说她:“怎么这么实诚?你当着全村人的面就把这事说出来,就不怕万一卫公子不原谅你,之后你怎么办呢?”
“不会的,卫公子是好人,他都能不计得失给咱们送这么多粗布来,怎么会在乎那几筐果子?”阿惠又擦了把眼眶,说:“卫公子这般仁善,一定会好人好报。”
这话刘大力也极其认同。
很快,几个护院就从阿惠家里牵着牛搬着碾,抬着锅端着蒸屉回来了。阿惠手里拎着一只小木桶,肩上背着竹筐,里面全是一些卫桀没有见过的工具——
阿惠把东西一一拿出来,见卫桀好奇地看着她,就跟他解释:“少爷是没怎么做过这等粗活,看着新鲜是不?那少爷可知道榨油怎么榨吗?”
卫桀摇了摇头,说:“只听说过要走许多道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