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闪过一道金光，有一道大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开了锁，记忆便在那一刻开闸，如洪水般涌来。

她看见自己在高山石壁之中拖着厚重的石头前行，被监工拿鞭子狠狠抽打，她夺路而逃，最终被踏死在马蹄下……

她在奔涌的洪流中挣扎，随着人群往高地逃跑，却被不小心推搡入河里，一个浪花将她吞噬……

她被沉重的锁链锁住脖颈，在一场动乱中伺机逃命，却被官兵斩于马下……

她是要被老鸨带出去接客翻墙而走的花娘、是在街边被野狗追赶的乞儿、是被父母丢在山林间不得出路的弃女……

记忆回笼，每一世都在奔跑，身体大口大口喘息好似形成了惯性，时时刻刻都能回忆起那种感觉。

“原来这辈子，也在逃命啊。”

豆丁点大的身体，幼稚的脸上露出一抹沧桑的笑。仿佛是个看透世间一切的老者发出感慨，嘴角含笑的平静观望人间。

“独苏，回去吧，我终于找到你了。”李道走向她，蹲下，把后背摆在她眼前。

曾经，独苏将她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这一回，换她把她背出苦难的人世。

独苏眼含热泪，慢慢的，趴到李道背上，双手搂紧了她的脖子。

两个人静默无言在夜间前行，月亮还是千年前的那个月亮，道路和当年独苏背她出来的那条小路一样难走。身边树影峥嵘，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宛如有妖林立。如今只是一动不动的树影，而当年，真的有妖。

李道不知独苏那一路如何把她带出来，一个还剩最后一口气的人，背上另一个只剩半口气的，在妖鬼横行的远古的夜路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时空穿梭，岁月轮回，当年的主仆之情穿越千古，让亘古的月光再次见证。

可一切并不全如李道所愿。

独苏虽是个孩童时身躯，可记忆恢复，当年征战的警惕性也回来了。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往旁边一躲，却因为这副身躯太过瘦弱以至于没摔到位，一下坠落悬崖。

电光火石之间，李道生生把土地延长了一寸，在半空中用树枝把她接住。

天雷随之而降，独苏再次被上天发现，天道降下惩罚。

她瘦弱的孩子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等李道将她挡下剩下的天雷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守着她不被天雷劈死，无法阻止她急速衰老的步伐。

一张幼稚的连转瞬间布满皱纹，独苏看着李道为她硬抗下一道道的天雷，直到看见李道吐血，再也无法忍受。

“将军，算了吧。”

此话一出，天雷像是察觉到她失去了生的意愿，也停止了。

“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特别丑？”她问。

嘴角勾了勾，笑的让李道想哭，“也对，天人五衰，失去了信仰的神灵，很可怕的。”

将军不说，她也知道。

站在李道面前的，是一张苍老的脸，浑身笼罩着暮色。

“天罚马上就要下来了，我能感觉到。”独苏笑的很从容，很温柔，也很放松。

浑身的力量一点点被抽空，脑袋一片空白，只有莫大的不自觉的惶恐落在心上，感官逐渐消失，或许这次，是魂飞魄散。

“想我独苏一世嚣张，最后居然是这个下场？果然，人很难笑到最后。”她叹道。

“每一辈子都在逃命，结果没有一次逃出来，只是坐着等死。”独苏说。

到了现在，她算是彻底放下，劝李道不要追究，“将军，我犯下的罪够大了，天道无论如何惩罚，我独苏都毫无怨言。您已经背过我了，当年我把您背出去，您也把我背出了高家庄，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人死如灯灭，说是轮回，其实只有一辈子。忘光前尘，就是另一个人，哪来的生生世世？我独苏做人的时候嚣张的够久，做神仙的时候也嚣张的够久，我还比别人多活了好几辈子，很值了。”

“死就死吧，谁还不会死呢？”她偏偏脑袋，顽皮地对李道说。

不够，远远不够！

李道看她的眼睛里满是泪花。

怎么会够？当年把她从奴笼里带出来的时候，李道承诺过的，让独苏跟她一起，她走多高，她亦走多高。

如今她还在高高的神位，她怎么能魂飞魄散？

这是骗子，骗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后，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

李道摇头，一道光晕罩在独苏的头顶上，天雷在那一瞬间再次翻涌。

白泽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李道一见到他，霎时脸色煞白。

白泽知天下事，他早就知道独苏会死，却还放任她来寻。

他一个字都不说。

连麒麟都知道要躲避天罚，要做准备，白泽跟在她身边，对她所作所为尽知，却未曾告知一个字。

李道质问白泽，“你明明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这是天道对她的惩罚，也是对你的警告。你永远无法随心所欲，救独苏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无法逆天而行。”

“死亡，意味着过去一切的消失，意味着重新开始。执着过去，不是天地想看到的一位神灵的作为。”

他此刻就像一个凡间的神棍，嘴巴一张一合的侃侃而谈。

“独苏所做的一切，值得她今日所受的惩罚。天道是公平的，他并不偏袒。将独苏惩戒延迟，只是为了警告你而已。让她死在你手上，目睹逆天绝不可违。”

“你出现，让独苏神魂俱灭你不出现，下一世，她亦是如此。而且今生在人间的岁月里，独苏活的并不会比神魂消散好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