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坊间便有了传闻,说先帝爷驾崩时被刺客趁乱掳走的九皇子李玄璟,流落民间后便一直被关在那处宅邸里。
彼时沈姮才明白少年为何从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只是对于传言她也并不尽信。
一个刺客冒着丢命的风险掳走皇子,要么是与先帝有仇,想杀了他生前最宠爱的儿子,要么便是受人指使,要拿这皇子来谈条件。
可李玄璟被掳走的长达一年时间里,刺客并未拿他换取什么,只是将他锁在一处宅邸里,日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且他被关着时,除了大门紧闭不能自由出入外,并未作其它看守束缚。甚至院墙也未特意加高,若他真有心想逃,一百次也逃出去了。
沈姮每日从狗洞钻进去陪他,他也从未请求她帮他逃离亦或报官。
显然他是自愿呆在那处的。
那座宅邸于他而言不似禁锢,倒似藏身避祸之所。
后来沈姮听父亲说,李玄璟回宫后便自请去往封地,做了宸南王。
沈姮也自那再未见过他。
“怎的忽然提起他来?”沈姮不解的望着铜镜,铜镜里的翠影正有些神采飞扬。
“姑娘,我今日无意间听到人说,宸南王这几日便要回长安了!”
“回长安?”
眼前浮现出昔日与少年并坐在庭阶前的画面,沈姮感觉自己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待缓过神来时,便猜到了翠影的心思。
显然是想让她凭着彼时情份去求求他,毕竟宸南王这些年驻守边关攒下不少功绩,就连当今圣上也对他极为礼遇。他若开口,想必是好使的。
这无异于天降良机,可垂眸思忖片刻后,沈姮却是摇了摇头。
“我与宸南王不过是幼时短暂的玩伴罢了,本就谈不上有何深交,他那时不辞而别,如今已有八载未见,我能以何样的身份去求他施以援手?”
“当然是以恩人的身份!”
沈姮无奈笑笑:“不过是一点吃的,这也能算有恩?”
然而今日的翠影格外口齿伶俐,“自然要算的。韩信当年一饭之恩都以千金酬报,姑娘日日攒下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他送了去,怎的就不是恩情?”
“况且姑娘可还记得,最后几回去见他时,他说每日送吃食的人已多日未出现了!若不是姑娘那些日子一直送吃的过去,他只怕是要饿死在那个院子里!又如何有命等到禁卫来接他风光回宫?”
在翠影的三寸不烂之舌下,沈姮突然觉得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事关她的小命,或许可以挟恩图报一回?
既拿定了主意,沈姮便追问,“可有打听到他何时抵京?”
见她终于显露几分急切,翠影深感欣慰:“十日后便是万寿节,宸南王必要赶在那之前抵京,才能赶上进宫向太皇太后祝寿。”
“奴婢刚刚想过了,只要咱们在南城门使些银子,便能在宸南王归京时立马收到消息。界时姑娘得设法接近他,不然一但等他入了宫,再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宸南道位处长安南方,南城门乃是归京的唯一通途,是以在南城门守株待兔,的确是个好计策。
沈姮了然,却提出了一点纠正:“只要宸南王一入长安,便会引来百姓的夹道围观,故此等南城门送消息来还是太晚了。”
“那要在哪儿?”
“龙泉驿。”
望着南窗,沈姮明眸如炬,仿佛目线已穿过层层墙垣直达南城门外:“龙泉驿是离京最近的一处驿站,即便宸南王不会在此处驻扎,仪仗经过时也必会惊动驿丞和驿卒。”
翠影惊喜着点头,“姑娘真乃女中诸葛!奴婢这就着人出城跑一趟,去给驿卒使上银子。”
“不必了。”沈姮轻舒玉臂将急火火要退下的翠影拦住。
“若等他们来送信还是会迟,这一趟,看来只能我们自己去。”
……
每逢岁冬,沈老太君的腿疾便犯,懒得往返膳堂折腾。于是各房各院也就不必再拘着,都各自用膳,互不搅扰。
兰月苑里也开了小厨房,沈姮当晚用过晚饭后散步消食,算着父亲差不多要去书房了,便独自往书房行去。
远远瞧见书房的灯亮着,她快步行至门前欲要推,突然听见里头秦氏和沈素母女的对话。
“阿娘莫气,父亲这些日子为了沈姮的事四处求人,难免脾气暴躁了些。”
“呵!他为了自己女儿在外头看人脸色,生了闷气就躲进书房一整晚不出来,我体贴的将饭菜送过来,他竟两句话不对付就摔门而出!”
说到此处,秦氏不由冷嗤一声,满腔怒火少不得要迁怒无辜:“沈姮那丫头还真是跟她娘当年一样碍眼,搅得家宅不宁!”
“阿娘,就算她再碍眼,过不几月便要嫁去南诏了。圣旨已下,断无回旋,天底下唯余她自个儿还在奢盼着转机。”
……
扶在门牖上的冷白五指不由蜷起,沈姮鬓间的青筋跳了跳。
她自来清楚北院这对母女不是好相与的,是以从不理会翠影偶尔听来的北院下人嘴碎之言,可当下亲耳听到,焉能不气?说她便罢了,连她故去的阿娘也不放过。
正暗自搓火,背后突然一声“姮儿?”传来。
沈姮扭头,见父亲正疑惑的望着自己。
“可是找父亲有事?天冷,为何不进书房去等。”说着沈之槐便要推门带她进去。
沈姮却蓦地移开两步,面色不虞,语气冷冷:“不必了,我没事。”
说罢,便匆促离开。
翠影在北院外等候,见她出来忙问:“姑娘把心中盘算都说给伯爷听了?”
“没有。”沈姮摇摇头,神情很是沮丧。
“这事我往后不会再指望任何人了,明早留书后我们便出城。”
翠影心知自家姑娘多半是受了委屈,正想劝,忽地瞥见沈素就缀在她后头。便屈膝行了个简礼:“三姑娘。”
沈姮眸光微动,却未如往常一般唤一声“三姐姐”。
沈素自是明白其中原由,给翠影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下,然后绕到沈姮面前,嘴角噙着温婉笑意:“四妹妹,刚刚母亲正在气头上,说的糊涂话你可别当真。”
她挑着眉细细探究沈姮的反应,见她面色并无波动,只好接着道:“我也是想先平了她的怒,才顺着说了两句,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我姐妹情深,莫要为几句违心之言就起了嫌隙,其实你去和亲,我心里何尝不是如刀割?”
若沈素还像儿时那样明明白白做个恶人,沈姮倒敬她有两分磊落。可眼下编排了别人,还要跑到面前来摆弄一番慈悲,佛口蛇心才最令人不耻。
是以她勾唇一笑,打算揭下这张画皮。
“姐姐说的正是我所想的,此去南诏千里之遥,我也不想孤身一人,听闻历朝联姻,和亲公主都可指定一人作为媵女随嫁,不如我就选姐姐好了!往后你我姐妹在南诏后宫作伴儿,余生都不必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