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掌心隐隐传来些许温度,粘稠而滚烫。
那个人的血是热的,轻轻压在伤口上时,似乎还能感受到手底脉络的跳动。
有那么一瞬间,段广寒是想要揭下那张血口獠牙的面具,看看面具底下从不肯示人的真容。
但终究还是犹豫了。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当决定走到最后那一步时就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段广寒不置可否地一笑。
“不过是逆党罢了,即便是没有我,奚邈的金吾卫也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那不如顺便卖慕舆兄一个人情,”段广寒复又捻起琉璃盏,温声道:“小皇帝不肯将灵晶的使用权下放,世家早就对他感到不满,天郡隋氏倚仗外戚皇亲起家,如今小皇帝翅膀硬了,竟起了重组绣衣使者的念头。”
“简直是找死。”慕舆野摸了摸鼻子,少见地对段广寒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北狄尚且还有阿史那氏的十八部牵制,大楚若是想将根深蒂固的世家连根拔起,不用北狄与南蛮动歪心思,那些名门世家第一个就要起来掀桌子。
隋晟野心非小,奈何本质上与耽于美色的先帝隋煜没什么区别,眼皮子和见识都浅,成不了大气候,还是个被控制的主。
充其量只是个不太听话的傀儡。
“只怕小皇帝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何青厌君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能容忍他胡作非为,”段广寒淡淡道,“将奚邈与青厌君好不容易设的一盘好棋下得一塌糊涂。”
慕舆野事不关己地附和道:“难怪‘死’了两年的青厌君都被气活了。”
应罢,锋利的鹰目又兴致盎然地望向段广寒:“倘若当年小皇帝没有丹灵奚家、断水山庄与蜃楼鼎力相助,只怕这时登上皇位的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望见了对方眼底的心照不宣。
寿宁宫的那位。
老昌西侯的长女,当今太后李仪玉。
先帝为了讨好世家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做皇后,李仪玉不得圣宠,时常受到冷落,便注定她膝下无儿女环绕。
这就间接造成了先帝几个有资格做太子的儿子早夭的早夭,病死的病死,剩下的独苗隋晟还是一个嫔所生。
隋晟三岁被立为太子,六岁便流亡在外。
罪魁祸首虽当属徽王与周云侯,然而徽王对先帝心中有怨不假,可周云侯出身草莽,一身荣华皆是先帝隆丰帝所赐,又有什么理由陷害太子,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如此推测尚且看不出周云侯动心的缘由,但只要从其中最大利益获得者身上反着一想,就有些微妙了。
李仪玉是老昌西侯花了大力气请动望岳书院的几位大儒调教出来的才女,琴棋书画这些倒算在其次,要论对大楚朝政与天下局势的了解,比之左右二相也不逊色。
周云侯求娶先帝之妹隋知宜不成,云侯府的正夫人后来就成了老昌西侯的二女儿,也就是李仪玉的亲妹妹。
倘若隆丰帝无子,将来昌西李氏以天下无主的名头再扶持李仪玉上位,周云侯借着夫人这层关系,身份地位可就不止是一个小小的边境侯了。
值得一赌。
只是后来东窗事发,流落在外的太子还朝,老昌西侯本打算从李家过继一个小儿子当太子,再让嫡女垂帘听政的夙愿终究落空,负隅顽抗多时,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含恨而去。
只是李仪玉倒是个知晓利害的,没有选择与青厌君硬碰硬,而是老老实实地去寿宁宫做了个一心求长生的太后,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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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心绪未宁,姜沉只混混沌沌地昏了一宿,意识便缓缓回拢。
一夜无梦,反倒是周常棣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变得清晰了许多。
……周云侯。
心口的阵痛并未消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姜沉支臂勉强坐起,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体内果然一丝真气也没有,空空如也。
这是当年奚衡取血时落下的后遗症,每逢心疾发作,姜沉便会修为全无,与常人无异。
“醒了?”
轻轻张了张口,便是干涩地呛咳,秋水阁中不知熏得什么香,颇有些浓烈,袖间指节轻颤着按上心口,姜沉哑声问:“……焚的是什么?”
严暮生将水递给姜沉,眼下还挂着乌青,显然昨晚没怎么睡。
“常……”
方才吐出一个字,严暮生便改了口:“郁李,止痛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