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清月明,几十点星子点缀在夜空。 阿蛮躺在屋顶上看了会子星星,在兰陵城,这样的星空已不知看过多少遍,虽然好看,阿蛮却怀念大漠辽阔无垠的星空,没有边角,不像这里,连看个星星也要爬到屋顶上来看,也不知阿爹和娘从南梁云游回到西域没有。 夜已深深,阿蛮觉得还是回去早早睡吧,坐起身,正准备拿起一旁的灯笼翻身回屋,突然听到一声很熟悉的鹰鸣,静谧在黑夜里的兰陵城突然灯火通明,打开了房门:“怎么会有鹰叫?哪里来的鹰啊?” 是小黑鹰!阿蛮笑着扬手:“小黑,你低调点儿,这儿可不是西域,你会把这儿的人吵醒,估计不用明天,你就会被满城通缉了,然后你会变成九里飘香的一道名菜,叫‘鹰舞九天’,要不叫‘红烧鹰翅’也不错,哈哈哈。” 一只半大的黑影在阿蛮的手臂上落下,蹭蹭阿蛮的袖子,阿蛮摸摸黑鹰的的脑袋,笑问:“小黑,你怎么来北夏啦,是爹娘让你来陪我的吗?” 黑鹰不耐烦的在阿蛮手臂上跳了跳,示意阿蛮它只是来送信的,阿蛮取下鹰脚上的小竹筒,拔了塞子,拿着灯笼凑近去看,纸条上是阿爹一向龙飞凤舞的豪爽大字:“小蛮儿,阿爹最近过得不太好,你娘亲负气离家出走去天山了,我正在追去天山的路上,你在北夏过得可还习惯,如果不习惯,那就快回来吧,用你一向鬼灵精怪的小脑袋帮你阿爹我想想法子。” 看来阿爹最近过得很是忧愁呀。 阿蛮翻身进了屋子,乐不可支的趴在榻榻米上写道:“阿爹,您老自己惹的祸,还是您自己去顺毛吧,小蛮儿我就不参与了,依娘那火爆脾气,如果知道我跟着阿爹您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回西域之时便是我被小蛮儿她老娘胖揍之时。 还有啊,小蛮儿在北夏过得很好,暂时还不想回西域,阿爹您好自为之吧。 小蛮儿.落笔” 最后还不忘在最末处画了一只吐舌头的俏皮小乌龟,待墨干了,卷了塞进小竹筒里,又翻身上了屋顶,把竹筒挂在黑鹰的脚上,笑道:“小黑,记得代我跟雪儿问声好。”扬起手,黑鹰展翅向天边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因为上次的落水事件,阿蛮被叔叔用千篇一律的惩罚方式禁足罚在屋子里面壁思过了几天,阿蛮因此郁闷了几天,深深的体会到了不能出门的痛苦,同时也因为这件事,阿蛮一时间成为了兰陵城里的风流人物,人送外号:混世魔女。 勉勉强强的面了几天壁思了几天过后,阿蛮仍是本性难移,重拾起自己特别的、没有之一的嗜好——再次翻墙溜了出去,却并没有捎上碧珠。 一时间,人们看见阿蛮走在街上,更是没人敢敌,无人敢惹,都远远的绕着阿蛮走,这让阿蛮很是郁闷。 兰陵城里因此流传着这样一个版本,说是兰王殿下和追云家的二小姐那日在大街上有过一面之缘后,从此记恨上了对方,宴会那日,追云家的二小姐狠狠的将兰王殿下报复了一顿,以解上次在大街上的惊吓之恨,兰王殿下因此异臭了三天三夜足不能出户。 卫陵卫大公子正带着禁军营从行宫巡营回来,无可避免的与正在大街上逛的索然无味的阿蛮碰了个正着,阿蛮看到卫陵,哪里肯放过这个捉弄卫大公子的机会,立马来了精神头,高兴的抬手挥了挥:“卫大公子,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啊。” 卫陵一看到正朝他笑靥如花的阿蛮,脚步一怔,立马转身就走。 人们同情的看了一眼卫大公子,唉,卫大公子要遭殃了。 阿蛮笑咪咪道:“卫大公子上次说要来赔罪的,却一直没有来,也忒没诚意了点。” 卫陵一看到阿蛮,觉得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转过身,问道:“不知二小姐想要什么诚意?” 阿蛮想了想,决定得好好剥削卫大公子一顿,正好自己肚子饿了,指着街边卖烤鸭的铺子道:“这个够诚意吗?” 阿蛮笑眯眯的抱着烤鸭和卫大公子挥手作别:“再见啊,卫公子。” 卫陵咬牙切齿头也没回的道:“希望再也不见。” 旁边禁军营的兄弟们再也崩不住了,笑的乐不可支,卫陵忍无可忍的骂道:“闭嘴,不许再笑!” 阿蛮抱着从卫大公子那剥削来的烤鸭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一个力道拽住了她的后衣领子,往后一扯,阿蛮便被拖到那人面前。 “你什么时候和卫陵这么要好了?” 阿蛮郁闷的抱着烤鸭竟无力反驳,阿蛮转身看到拓拔灿,心头无比忧伤的道,果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到她了,面上却笑靥如花:“好巧啊,兰王殿下你也出来逛街?” 拓拔灿说:“我来找你。” 阿蛮眨眨眼睛:“你找我干什么?”阿蛮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匹黑马,正是踏雪。 拓拔灿极其惜字如金的说:“秋后算账。” 阿蛮猛然睁大眼睛,开始挣扎:“你放开我!不然、不然我就喊你非礼我!”现世报啊现世报,早知道就不手痒往他身上撒什么臭臭粉了,如今这番情形让她如何是好?所以说,该还的还要还的,不是报应不到,是时候未到。 拓拔灿眉一挑,冷笑一声,道:“你喊。” 阿蛮憋着两汪眼泪愤道:“你不要脸!” 拓拔灿回曰:“脸皮这东西,于我一向是身外之物。” “……”阿蛮竟无言以对。 拓拔灿松开拽着阿蛮衣领子的手,一把扣住阿蛮的手腕,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蛮问:“你带我去哪里?”说着,已被拓拔灿抱上了马。 拓拔灿坐在阿蛮身后,骑着马飞奔在出城的路上。 夕阳西挂,他们已经离兰陵城越来越远了,忍了一路,阿蛮再也忍不住问道:“拓拔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拓拔灿一路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到了。”拓拔灿勒马在江边停了下来,率先跳下马,朝阿蛮伸出手,阿蛮握住他的手跳下了马。 两人在江边站了半晌,拓拔灿问阿蛮:“阿蛮,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在西域分别时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阿蛮疑惑:“嗯?” 他轻轻一笑,不知怎的,阿蛮却从他的笑里听出了一阵无奈,一阵无法释怀的惆怅,一阵郁结于心的壮志难酬,跟两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些判若两人,阿蛮心道,这两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拓拔灿说:“你果然不记得了,但无妨。”他道:“两年前,我跟你说,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带你骑着踏雪去看尽北夏的山川河海,日月风光。” 阿蛮觉得他肯定不是单纯的带自己来看风景的,阿蛮看他眉头紧锁,问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拓拔灿听得阿蛮这么问,看着阿蛮的眸子里露出为他担心的神情,压抑在胸口的气郁似乎迎刃而解了,拓拔灿轻轻一笑:“没事,不过朝堂上一些事不关己的琐碎罢了。” 阿蛮踮着脚尖,拍了拍整整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拓拔灿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会觉得没有那么生气了,因为不值得生气。” 拓拔灿笑道:“阿蛮,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阿蛮惊讶:“原来你也会说谢谢的啊?” 拓拔灿扬眉道:“你有意见?” 阿蛮道:“没意见,只是好奇。”然后问道:“看你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你经常来这里吗?” 拓拔灿说:“嗯,心情不好会骑马来这里走走,初秋时,这里的芦苇丛很漂亮。” 阿蛮蹲在地上,伸手拨弄长在江边的小草,像看到宝似的惊喜道:“呀!这就是诗经里说的蒹葭吗?”笑盈盈的看着拓拔灿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拓拔灿看到阿蛮这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阿蛮被拓拔灿笑的久了,不由有些恼,问道:“你笑什么?” 拓拔灿说:“突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阿蛮眨眨眼睛,静等他的下文。 拓拔灿看着阿蛮,忍俊不禁:“那天不知谁睁眼说瞎话夸你秀外慧中来着,秀嘛……”打量阿蛮一下,皱眉道:“还算凑合,但‘所谓伊人’嘛,真的没看出来。” 阿蛮心里窝了一把小小的火苗,面上笑眯眯的道:“我突然也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拓拔灿双手环胸,静待她的下文。 阿蛮看着拓拔灿道:“那天在九里飘香不知是谁夸你长了张美人脸来着。”阿蛮承认,拓拔灿确实长得好看,不过他是很阳光健康的那种美,才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阴柔美呢,阿蛮笑问:“兰王殿下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请问你不会觉得羞愧难当么?” 拓拔灿挑眉:“你以为我会在意这种东西?” “……”好吧,是阿蛮低估了他的脸皮。 阿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拓拔灿悠悠道:“恰好你不是淑女,我也不是君子,谁也比谁好不到哪去。” 阿蛮没好气的站起来,握着拳头愤愤的砸了一拳在拓拔灿的肩膀上,转身就走。 拓拔灿在身后喊道:“喂,你生气啦?” 阿蛮回过身,举着手指,愤道:“我何止是生气,我是很生气!拓拔灿,我发誓,我再也不要跟你这个人说话了!” 最后,阿蛮还是跟拓拔灿说话了,因为……她不知道回去的路。 两人对峙半晌,阿蛮道:“我要坐在后面。” 拓拔灿眉头一跳,脸色有些深沉的似有所指道:“你还是坐前面老实些,我的腰也能少受点罪。” 阿蛮后悔没有多带件披风出来,因为坐马回去的路上,她全身都冷的快要冻僵了,都二月天了还这么冷简直没天理。 唉,阿蛮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拿身后这个霸王没办法啊。 拓拔灿见阿蛮一直在打颤,取下挂在马背上的水囊,塞到阿蛮手里:“冷的话,喝一口,就不会冷了。”然后补了一句:“如果还冷,我大发慈悲可以让你抱着我。” 阿蛮冷到牙齿都在打颤:“我才不稀罕呢。”胡乱拔了木塞,将水囊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喝到嘴里,阿蛮便觉得味道怪怪的,囫囵吞下一小口,感觉整个喉咙都辣辣的,阿蛮觉得没这么冷了,人却不太好了,颤颤悠悠的缩进了拓拔灿的怀里,因为脑袋好晕,而且整个胸腔里火烧一般,阿蛮问道:“拓拔灿,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拓拔灿语气有些不满:“你也忒不识货了,连九里飘香上好的蔷薇露也没喝出来。” 阿蛮嗷呜一声,差点没揍死拓拔灿:“什么?你给我喝的是酒?”阿蛮心道,完了!这酒的后劲也忒大了些,阿蛮因为小时候偷喝过她阿爹酿的竹叶青,只喝了一点点,便不省人事的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然后像个猴子似的被她娘到处追着打的画面记忆犹新,可见她的酒品真的不怎么好啊。 阿蛮的眼皮一阖一阖的,一股困意直涌脑门,咬牙切齿的道:“拓拔灿,我恨你!” “随你。”拓拔灿好笑道:“你怎么这么怕冷?” 阿蛮嘟囔道:“谁叫你们北夏都二月了还这么冷……早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来了。”阿蛮很小的时候,她的一双爹娘就喜欢带着她到处乱跑,记得有个冬天是在柔然过的,那个地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贼冷贼冷,阿蛮因为调皮贪玩跑到冰潭边去玩,结果不小心踩塌了人家渔翁大雪天钓鱼的冰洞,这种冰洞的边缘向来薄弱,冰洞裂了个坑,穿成了个球的阿蛮一不小心栽进了坑里,如果再晚些,她没有被人发现,怕是她的小命就交代在那了,自此,不管她的一双爹娘怎么威逼利诱,她再也不愿去柔然了,因为那个地方让她留下了怕冷的阴影。 阿蛮含糊的打了个哈欠,一股困意袭来,往拓拔灿怀里又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了过去,身后少年唇角微绽。 阿蛮是被拓拔灿摇醒的,拓拔灿说:“到了,我不方便过去,就送你到这了。” 这个混蛋竟然把她丢在路边就扬长而去了,阿蛮脑袋迷迷糊糊的,全身软绵绵的像走在棉花上,阿蛮已经困得没有力气去骂人了。 阿蛮晃悠悠的走到门前,用脑袋去磕门,给阿蛮留门的是个小厮,开门后,担心阿蛮这么晚还没回来便守在门口的碧珠一把扶住阿蛮,就觉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惊讶道:“小姐,你身子怎么这么凉?身上还一股子酒气?” 阿蛮抽抽鼻子,抱着碧珠,将脑袋埋在碧珠肩头,道:“碧珠,我手也软,脚也软,又冷又僵,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难得很有自知之明的道:“我知道明天的这顿罚是躲不掉了,我现在只想回屋洗个澡然后睡觉。” “好好好,小姑奶奶,我们回去洗澡睡觉。” 拓拔灿隐在暗处,神色深沉的看着阿蛮进了追云府中,这才将手里握着的玉牌收进怀里,牵着踏雪转身离开。 空荡的小巷子偶有几点阑珊灯火,只有笃笃马蹄声回响在巷子里,拓拔灿的手轻轻放在怀里的玉牌上,阿蛮蹲在河边玩时,没注意到追云令掉了出来,拓拔灿把它捡了起来,当时略瞥到玉牌上追云令三字便收进了袖子里。 据说很多年前,追云令便随着当时还是追云家大公子的骠骑大将军追云少卿一起消失在了漠南,当今皇帝还有东楚南梁各国的势力倾其一生也没能找到这块传说中与兰陵山河图并称为“得二者之一者可得天下”的追云令,而追云令如今却在阿蛮身上出现了,他不得不去想起第一次在大漠初见阿蛮时的情景,阿蛮,你真的是追云萧的女儿吗? 阿蛮被碧珠和小厮合力半拖半抱回了兰屋,泡在浴桶里,阿蛮觉得前所未有的暖和,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阿蛮只觉睡意翻滚,阿蛮想,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先睡一觉先。 第二天,阿蛮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追云令,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完了完了!她觉得自己要死定了!可又不能惊动其他人帮她一起找,尤其是叔叔和追云锦,要是被叔叔知道阿爹给她的追云令被自己弄丢了,阿蛮有些无法想象那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 正愁的不可开交,碧珠急冲冲的拿着一个纸封从外面跑进屋子里,将信递给阿蛮,阿蛮疑惑的接过,问道:“谁送来的?” 碧珠说:“是兰王殿下派人送来的。” “混蛋!”阿蛮咬牙切齿的看完信,把信纸捏成了纸团,恨不得把拓拔灿给狠狠的揍一顿,这个混蛋竟然敢在信里威胁她,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又过了一会儿,莲香来传达追云萧的命令说让阿蛮去小学堂罚抄《般弱经》,阿蛮痛苦的抱着脑袋嗷呜一声,倒在了榻榻米上。 阿蛮抄完夫子让她抄的书,打了个哈欠,晃悠着从小学堂里出来,看到也从学堂里晃悠出来的追云锦,立马来了精神头,上前挡住,追云锦一脸杀气腾腾的道:“挡着我干什么?耽误了老子的正事我回来一定找你算账!” 阿蛮听说追云锦最近看上了人面桃花的一个很会弹小曲吹陶笛的小清绾,天天往人面桃花跑的忒勤,就只为听人家弹一首小曲,阿蛮竟也没生气,对追云锦道:“我有一个事问你,问完就滚蛋,保证不耽误你的正事。” 阿蛮坐在窗前,撑着双颌望着院子里的花架发呆,追云锦说,南梁在风沙关与漠南边境蠢蠢欲动,意欲出兵攻打北夏,兰王拓拔灿请旨出征,被皇帝驳回,一来,兰王拓拔灿出征漠西没有多久,已经在朝中树立了不少臣心,二来,兰王拓拔灿是先帝的遗腹子,毕竟,这个天下本该就是这少年的,三来,这里面多少有点皇帝忌惮拓拔灿再次得胜归朝功高盖主的意思。 一个大将之才得不到重用,所以,他才会那么郁郁寡欢吧。 兰陵城的屠苏花开的遍地时,胡苏在信中问阿蛮可愿跟他和苏努一起去兰陵城外少陵源的小溪边去玩,阿蛮自然是欣然同意赴约,正好她最近闲的是极其极其的无聊,趴在榻榻米上,不由自主的出神,苏兄,你可会怪我自作主张? 繁花三月,东风送暖。 苏努在另一边草地上从食盒里拿出糕点菜肴美饮一一摆在铺在草地上的桐油布上。 一袭白袍的胡苏坐在草地上吹笛子,很欢快的一首曲子,阳光在笑,花草都在笑,阿蛮这儿摸摸花那儿碰碰草,最后忍不住随着曲子、随着阳光转起了圈,裙裾轻快的随着阳光、随着花草在微风中飞舞,转着转着,最后转的晕了,阿蛮便枕着衣袖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惬意的笑着。 早早就来的黑袍少年唇角含着微笑站在山丘上看着不远处那个时而拈花、时而弄草,在草地上一蹦一跳的轻盈身影,纵使这世间繁花万千,却怎敌她回眸一笑,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抓住这细水长流——这缕肆意闯进他生命里的阳光,不愿放手,久久,久久。 “公子胡苏真是好兴致,老远就听到了。”一阵掌声由远及近传来。 胡苏收了笛音,拿着笛子站起来,握着笛子向拓拔灿作了一揖:“兰王殿下。” 阿蛮从草地上站起来,正好听到胡苏跟拓拔灿说:“真是难得见殿下出来走一遭,没想到和殿下在这里遇到了。” 拓拔灿道:“今日恰好得闲。” 拓拔灿看到阿蛮,一怔,今日的阿蛮特地梳妆打扮过,绾了个清爽发髻,发髻上簪了一把小巧玲珑的流苏簪子,换下了平日里偏男儿风的衣衫,换上了一件淡粉色的凹骨花衣裙,竟也清灵脱俗,拓拔灿觉得阿蛮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把绿色衣裙穿的这么灵动好看的女孩子,难得的是,这身衣裳把那个平日里爱穿绿衫的少女古灵精怪的气质也一并衬托了出来。 阿蛮道:“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了,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很熟?” 拓拔灿看着胡苏,冷笑一声,对阿蛮道:“阿蛮,你怎么都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公子胡苏不仅是青丘少主,还是明月楼幕后真正的主人,与拓拔氏有着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认真算起来的话,他和我还是表亲兄弟。”然后道:“我解释,是不想阿蛮误会。” 阿蛮微愣的看着胡苏,青丘国阿蛮以前是听阿爹提起过的,阿爹时常望着青丘的方向跟阿蛮说那里有一个故人,神色黯然,那是阿蛮鲜少看到过这模样的阿爹,在阿蛮记忆中,她的阿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 青丘很多年前便被北夏灭国,如今,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青丘国,剩的不过一座断壁残垣供后世之人怀念罢了。 阿蛮知道胡苏在北夏的处境艰难,可谁人又知道贵为北夏皇帝外甥的公子胡苏在外人眼里身份尊贵非常,实则却只是一个被软禁在兰陵城这座黄金牢笼里失去了自由的质子呢。 阿蛮忍不住想,莫非苏兄跟阿爹经常提起的那位故人有什么关联? 回过神时,胡苏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前尘旧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多亏殿下还能记得。” 拓拔灿冷哼一声:“不遑多让。” 拓拔灿话里带刺,胡苏礼貌疏离,两人关系一目明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阿蛮适时打破这僵硬的局面,跟胡苏说:“苏兄,我有些事情要和兰王殿下说,等一下就回来。” 胡苏笑说:“别走太远了。” 阿蛮笑蹦跳着走远:“知道了。” 阿蛮和拓拔灿沿着小溪边走了老远,直到身后再也看不见胡苏和苏努的身影,拓拔灿出声道:“你还要走到哪里去?” 阿蛮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拽着拳头转过身,笑靥如花:“兰王殿下,你可以把追云令还给我了吧?” 拓拔灿挑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阿蛮被拓拔灿的话一激,脱口而出:“那是我阿爹送给我的!” 拓拔灿很满意阿蛮的反应,问阿蛮:“你说的阿爹指的是大司马追云萧?” 阿蛮被问的有些心虚:“当、当然。” 拓拔灿点头道:“很好。” 阿蛮高兴的问:“那你可以把追云令还给我了吧?” 拓拔灿不以为然的耍赖道:“今天恰巧没带在身上。” 阿蛮气急:“你……” 拓拔灿在小溪边坐下来,脱了鞋子,惬意的泡着脚,回头问阿蛮:“你要不要下来?水里很舒服。”阿蛮,不管你的话是否出自真心,我都会守护你,但是现在,我不能把追云令还给你,所以阿蛮,请原谅我。 阿蛮被问的一怔,总觉得灿哪里变得有些不同了,可他又还是他。 拓拔灿拉住阿蛮的手腕一带,阿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拓拔灿怀里,拓拔灿看到阿蛮的反应,也一怔,站在水里的拓拔灿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抱着双脚还在草地上的阿蛮,半晌,阿蛮的脸红透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放开我!” 拓拔灿扬眉,手一松,阿蛮便华丽丽的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全身湿透的阿蛮坐在水里,抬手指着拓拔灿,气急败坏的喊道:“拓拔灿,我要和你打一架!” 拓拔灿蹲下来,一把拽过阿蛮,在她耳边笑道:“阿蛮,说实话,我对你的三脚猫功夫有些不太放心。” 阿蛮有些无法适应的往后退了退,不安的道:“我,我先回去了。” 刚起身,便又被拓拔灿拽了回去,两人挨的很近,阿蛮眼见无路可躲,欲哭无泪:“你到底想怎样?” 拓拔灿欺身靠近阿蛮,见拓拔灿越来越近,阿蛮有些心慌,微一扭头,拓拔灿也不在意,眸子里笑意促狭,薄唇轻轻落在了阿蛮的唇角,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笑道:“阿蛮,怎么办?我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上你了。” 阿蛮的耳朵瞬间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蓦地睁圆了眼睛,一把推开拓拔灿,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拓拔灿哑然失笑,对阿蛮上下一番打量,戏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了吧?”这丫头占了脸小眼睛大的好处,不管看什么东西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戏弄一番。 阿蛮瞬间恢复了正常的语言能力,泼了把水在拓拔灿脸上,起身就逃:“这样最好。”阿蛮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灿跟她说他喜欢她时,她竟然想要落荒而逃,她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在潜意识里,阿蛮已经把灿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脚腕突然却被什么拽住,阿蛮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大叫了一声:“有水鬼啊!”便晕了过去。 拓拔灿抱着晕在他怀里的阿蛮坐在水里,丝毫没有在意全身已经湿透,好笑道:“原来兰陵城里风头无两的混世魔女这么不经吓,你也真是太看的起我了。” 话毕,晕着的阿蛮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拓拔灿,一口水喷在了拓拔灿脸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蛮某人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恰好也是个容不得别人欠我的性子,今日这轻薄之仇我一定会还回来! “你装的!”拓拔灿黑着脸抬着袖子摸了把脸上的水,他今日连着两次都着了她的道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可见他的忍耐力见长不少。 阿蛮哼了一声,道:“区区一个水鬼就吓晕了我,以后让我怎么在兰陵城混?跟我斗,兰王殿下你的道行还不够哟。” 拓拔灿忍得眉角直抽,咬牙切齿的说出两个字:“很好!” 阿蛮立马一脸警觉的后退一步,做出决战的动作,问道:“你想作甚?” 拓拔灿看到阿蛮在袖子里掏东西的动作,脸一黑,道:“你再敢在我身上撒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说完,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就原形毕露了,立马‘温柔’一笑:“你放心,我从来都不打女人!” 阿蛮拧着不停滴水的裙子撒腿就跑:“鬼才信你!” 拓拔灿道:“追云蛮,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喜欢定你了!” 阿蛮脚步一怔,差点一个踉跄在草地上摔了个狗啃草,身后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笑的肆意无邪。 阿蛮欲哭无泪:“拓拔灿,你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好不好?” 马车上,两个人身上的水都快把马车给浸了,胡苏一脸无奈的看着拓拔灿,道:“殿下,你们这一身湿不是偶然吧?” 拓拔灿摸摸鼻子:“失足。”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这只苏狐狸,不过他不打算告诉他,让苏狐狸自己猜去吧。 裹着胡苏的披风缩在马车角落里的阿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着手里的绢子又打了个喷嚏,拓拔灿看了眼阿蛮,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苏看着笑的莫名其妙的两人,唇角微微含笑,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擦觉的黯然,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掀了帘子看起了外面的红花绿柳,却有些兴致淡淡。 在外面驾马车的苏努将脑袋凑进来,好奇的问道:“蛮姐姐,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胡苏回过神来,巧妙一笑,回道:“今日恰好风和日丽。” 后来一段时间,阿蛮很少见到拓拔灿了,听说拓拔灿在军营里练兵,当拓拔灿约阿蛮去九里飘香吃饭时,阿蛮看到拓拔灿时有些惊讶,他晒黑了不少,不过五官倒是更加深邃英气逼人了。 两人落座在二楼的天字号厢房,厢房朝向很好,一探头,便能看到兰陵城大街上的盛景,兰陵城的老百姓们正在他们脚下人来人往。 拓拔灿道:“上次搞砸了你的心情,这顿算是还你了。” 阿蛮看着桌上的佳肴美味,心中感叹道,也只有拓拔灿这种纨绔子弟才这么会吃了,阿蛮看的食指大动,笑道:“勉强原谅你了。” 两人吃完饭,便在大街上告别了,胡苏在信中提起,有一件礼物要送给阿蛮,让阿蛮亲自去看看喜不喜欢,阿蛮高兴的飞奔去了苏府。 阿蛮到得胡苏的院子时,胡苏正坐在窗边吹笛子,阿蛮站在了两人影子的重叠处,笛音婉转如丝,阿蛮听的痴迷,沉醉,沉醉。 胡苏收了笛音,推开窗格,用木棍撑住窗格,看着阿蛮笑说:“来的不巧,害我没准备蛮儿你的晚饭。” 阿蛮一个轻巧的翻身,人已经进了屋子,在胡苏旁边的摇椅上坐下来,撑着下颌笑嘻嘻的说:“我不饿。” 胡苏端过放在一旁的云盘放到阿蛮手里,笑说:“蛮儿来的正好,底下的人从西域带回来一套上好的女子衣裙,我见颜色是蛮儿你喜欢的,便留下来打算送给你,你看看可喜欢?” 阿蛮端过云盘,指尖一一落在绿色罗裙上绣的同色兰花,腰带,衣襟摩挲,最后拿起云盘上的同色披风展开,披在了肩上,笑问:“好看吗?” 胡苏看的微怔了怔,笑说:“好看。” 阿蛮因为他的这句好看而心头欣喜,阿蛮笑说:“苏兄,谢谢你,我很喜欢。” 胡苏笑说:“蛮儿喜欢就好。” 阿蛮笑弯了眸子,可爱的小虎牙跑了出来:“苏兄,你来吹笛子,我来给你唱歌吧。” 胡苏说:“好。” 笛音悠悠响起,月光洒进竹屋,阿蛮轻轻侧了侧脑袋,阿蛮的影子将脑袋悄悄靠在胡苏影子的肩膀上,如果这样也可以地老天荒,阿蛮不胜欣喜的恨不得下一刻便是白头偕老了。 阿蛮想起西域的一首古老情歌,轻轻哼唱道: “君若天上月 我似水中花 只愿与君夜夜相皎洁咿呀哟 君若云中尘 我成风中沙 只愿与君长相思咿呀哟 君若掌中星 我赠解语花 只愿君心似我心咿呀哟” 歌声清悦,却带着欲说还休的羞涩相思,阿蛮心道,苏兄他会听懂这首曲子的意思吗? 阿蛮既希望,又害怕。 一首曲毕,胡苏收了笛音,握着笛子,眸子里藏着一丝淡淡的黯然,在朦胧灯火中看不真切,静默半晌,胡苏神情方波澜不兴的道:“我有些累了,蛮儿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阿蛮忍住那将要问出口的冲动,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眸子里闪烁着几朵朦胧泪花,阿蛮起身,笑说:“正好我也累了,苏兄,你早些休息罢。”说罢,便失魂落魄的落荒而逃了。 胡苏看着阿蛮离开的孤寂身影,伸出手,顿住,看了一眼旁边阿蛮忘记……也许是故意遗忘的罗裙,指尖轻轻落在罗裙上,唇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看着那个身影从墙上一跃,便消失了。 这件事后,阿蛮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可有些东西变了,就真的再也回去不去了。 阿蛮依旧没心没肺好喝好玩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偶尔偷溜出去玩,偶尔被叔叔罚在小学堂抄书,偶尔和追云锦斗嘴,偶尔和拓拔灿去九里飘香吃饭,偶尔去苏府找苏努玩,偶尔在院子外驻足,听胡苏坐在窗边吹一会笛子便离开,只是再也没进去过。 淳圣十八年的初夏眨眼间便已经到了尽头,仲夏来时,北夏和南梁的战事因双方粮草供应不足的问题暂时告罄一段时日。 正是一年最热时,阿蛮有些热症的征兆,待得病症快好时,恰好今年的生辰快到。 生辰那日,一家人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饭,说了些祝阿蛮生辰快乐的话,送了礼物便各自散了。 阿蛮满腹疑惑的被追云锦叫到南城的望月亭,当看到漫天火树银花时更加疑惑了,因为追云锦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身后一个声音问:“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阿蛮转身,看到拓拔灿正朝她走来,看了眼追云锦,追云锦微微耸了耸肩,一切不明自了,阿蛮看着他笑道:“很喜欢,谢谢你,不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拓拔灿你时候收买了我哥?” 拓拔灿笑道:“自然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 盛世烟火之下,三人坐在屋顶上一起看漫天烟火飞舞,一起赏月,一起喝酒,一起畅怀心事,说是喝酒,阿蛮酒量不好,所以是拓拔灿和追云锦在喝,说是畅怀心事,拓拔灿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所以是阿蛮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追云锦偶尔说一两句话。 夜深时,三人这才依依不舍的作别。 回到兰屋的阿蛮看到榻榻米上放了一个香囊还有一封信,还有一套绿色罗裙,看到那套衣裙,阿蛮便知道送礼之人是谁了。 阿蛮拿着香囊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打开信封来看,胡苏在信中问她的热症可好些了?还说香囊里的花瓣是他配的一些治热症的药材,让阿蛮记得佩戴在身上。 阿蛮看着手里的香囊,又看着桌上的衣裙,心头滋味一时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