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无端地想破坏。
枕于案上的少年眯了眯眼,倏地直身坐起。
他一手撑着腮,一手向前伸去,轻而易举地便把小姑娘正要往嘴里塞去的糖给截了下来。
“……意哥哥?”
陆宜祯惊讶地望向对桌。
少年却毫无愧疚感,眼尾扬起一点笑,在被抢者的注视下,他堪称是安闲自得地将那金灿灿的糖块一把抛进了嘴中。
“瞧祯儿妹妹吃得那样满足,我胃里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呢。”
咽下喉中甜腻得过分的糖食,他莞然笑道。
骤闻此言,陆宜祯起先一呆,而后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懊恼。
是了,她初见甜糖一时喜悦,竟然忘记了要分一点给意哥哥:这哪能算是一个懂礼貌知进退的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呢?
“意哥哥对不住,我一下子把你给忘记了。”
小姑娘软乎乎地道歉。
隋意笑意微顿,略显茫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便见小姑娘从纸袋子里捧出一把鱼儿似的蜜糖,递到他跟前。献宝一般,像是掬了满手星子。
“你先吃这些,若是不够,我们后面再分……如何?”
隋意愣住了。
不是疑惑,不是委屈,不是嗔恼。
只是一个小姑娘单纯的、稚嫩的、柔软的善意。
和设想中的结果大相径庭。
“金鱼酥虽然不腻味,但是也不能吃多,要是牙疼就不好啦。”
小姑娘边像个小大人一样叮嘱着,边把他的手翻过来。
细碎的星子流进了他的掌心。
隋意沉默地吃糖。
一颗。
又一颗。
陆宜祯吃到一半,想起来今天日子的特殊。
“意哥哥,中元节的晚上,京城里会不会很热闹呀?”
“中元节不设宵禁,街头巷尾当然会很热闹。”
他懒洋洋地说道:“内城最热闹的地方约莫会在潘楼街、州北瓦子和兴国寺桥这三处。离榆林巷最近的是潘楼街,祯儿妹妹大约可以去瞧瞧。那一块儿,乾明寺和灵公庙往年都会布置道场,汴水河边的各种小玩意儿也十分有趣。”
陆宜祯被她说得神往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天立马黑了去。
“意哥哥今夜也会出去玩儿吗?”
“……不。”
隋意静了静。白玉一般的手指捏着最后一颗糖,往空中一弹,即刻又接住。
“我有件事情要做。”
……
喝过今日的最后一顿药,窗外的天色恰好完全擦黑。
陆宜祯含着甜蜜饯,任由宝蔻给她抹面梳妆。
今夜出行,陆夫人给她挑了一身浅葱色的碎花襦裙、外罩缥色褙子、以及一支银蝴蝶步摇,自己则着一袭相同配色的妇人装、外搭空色披帛,使人一瞧便晓得这是一对母女。
一家之主陆琮也换下朝服。
三口人手拉手跨出府门,走向京都倍受盛誉的夜市。
潘楼街人如潮涌,夜如白昼。
楼舍张灯结彩,各色灯笼在冥暗的夜幕中交织成幢幢光影,秦楼楚馆内随着夜风被送出墙栏的吹拉弹唱之音曼曼动人。
喧闹处还能见得售卖花果的摊贩,更不乏花油饼、沙馅、红丸子、白肘子等等食物的香气。
竟不似置身于鬼节。
陆宜祯抱了一袋炒板栗,一面剥壳、一面被父母领着,来到了人群川流不息的汴水河畔。
“祯儿,你先在这和宝蔻一起等着,我与你父亲去那边看看河灯怎么卖。”
陆夫人嘱咐罢,携着陆琮便没入了人海之中。
陆宜祯塞一颗板栗进嘴,静静地眺望着这条横穿王都的汴水古河。
夜色下,河面波平如镜,又如一幅巨型画卷,倒映有两岸彩灯、古楼、人丛的影子。
水上更是烛光熠熠,莲花样式的河灯被内里烛火照得通体透亮泛粉,星星点点地缀满了河道。
陆宜祯就在这繁花乱眼的闹市中,猛然瞧见了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意哥哥!
她又惊又喜,迈开小步子便欲朝他奔去。
只是人影熙攘,行进并不容易。陆宜祯见缝插针地从人流缝隙里穿过,最后热得额头冒汗,这才从人堆里挤出去。
萧萧凉风拂柳而过。
隋意倚坐在河堤柳树下,绀青色的身影几乎要和树干夜色融为一体。
他面对漫载着河灯的汴水河,容颜被暖调的湖光映照得朦朦胧胧。眼睫略微低垂,仿似在看脚下的莲灯,又仿似只是在发呆。
隔着一株绿柳,天地便分割成两份。
往后是喧噪尘嚣,往前则是惨淡的孤寂。
可小姑娘被重逢的欢畅冲击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根本不像成年人那样有着诸多顾忌。
她喘过气,疾步闯入了树后的世界,犹且浑不自知,高高兴兴地唤道:
“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