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屠夫瞳孔骤缩,沙哑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也不会找。”小世子轻睨着他,“你莫非以为,这里还是甜水巷?”
在屠夫因不可置信而扭曲的眸光中,小世子不疾不徐地道:
“你的同谋们,都是一群活在影子里的人,怎么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呢?反而因为你不见,他们担心机密被泄露,大约早早就逃到城外去了罢。”
……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
但当这个事实被另外一个人血淋淋地撕开在他的面前后,屠夫的心腔中,仍然无法遏止地燃烧起了一股被背弃的愤怒和悲恨。
“你顾着他们,独自冒险前去甜水巷,探我虚实,可到头来,却被他们抛弃了呢。”
小世子怜悯地道。
屠夫猛然闭上了眼。
满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
这是一副孤注而抗拒的姿态。
“你若是想等,我便陪你等着罢。”
小世子十分有耐心地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拂了拂衣裳上沾染的灰尘。
“通今,去给我沏盏茶来。”
“是。”
立于门边的通今应答罢,跨出门槛。
屋中的小世子便走到桌旁,就着铜盆中剩下的凉水,洗了洗手上将要干结的血迹。
用帕子正擦拭着手时,自门外倏地传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却不是去沏茶的通今,而是一名面生的小厮——
“禀世子,李氏肉铺果真空了,一个人也没有。我等秘密搜了铺子,却并未发现地道。”
隋小世子波澜不惊地放下锦帕:“可绘制了铺中的布局图?”
“图纸在此。”
报信的小厮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张四折的宣纸,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
小世子接过图纸,徐徐地展开。
垂下眸,他仔细地看着画上的每一处地方。细密的睫羽在眼底投落了两小片阴影,衬得那张脸庞更为苍白俊美。
好一会儿,他轻轻地问:“井呢?”
随着这话音落下,地上躺的人和站立的小厮同时一滞。
紧接着,小厮便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颔首道:
“当时搜寻,只浅浅地往里张望过一眼,见它黑咕隆咚不到底,便没有下去了——属下这就叫人去井里看看。”
“……不必去了。”
屠夫咬牙切齿地发出颤声,独眼中渗满了光焰熄灭后的孤绝。
“我全告诉你,你给我一个痛快。”
小世子闻声,唇角微弯,将手中图纸折好后,缓步走到屠夫周身的血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莞然应允。
“成交。”
得到保证,屠夫遍体都漫上了一种将死的狠鸷。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便托出了藏于迷雾之后的最大隐秘:
“是平州的冯家主派我们来的。”
小世子眸色微深:“你是说,那做茶布生意的皇商?”
“正是。”
“区区商贾人家,怎么会有那样大的本事支使一州厢军?”
屠夫苦笑道:“我等早已不算是厢军了。自从新帝即位,颁布了裁兵法以来,就有许多如我一样的官军被整顿裁撤。测试不够格,有的从禁军降为厢军,有的则直接被改为了民籍。”
“可从军中被遣回的废物,又怎么会得旁人善待呢?寻常的漠视不屑便罢了,更有自诩侠义的丁壮,成群结队地,追撵着欺压我们。不得已,我与一些弟兄只得落草为寇,这才有一口饱饭吃。”
小世子:“既如此,冯家又是如何同你们联系上的?”
“大约三年前,冯家的人到寨子里找上我们,说他们家主也因为新政,过得很不如意。新政里头的,什么,什么税法,把他家大量隐瞒未报的土地都清了出去;还有,市易法、均输法……”
“总之他的家当,都被新政剥了好厚一层皮。那冯家家主气不过,便准备找一伙不要命的,一个个报复推行新政的大官,能恐吓他们停止新政,自然是最好的,他也不欲完全和朝廷撕破脸皮。”
“于是他就找上了我们,和我们说,他家因为做生意,在京城中也有眼线和地皮,我们只需根据情报,在京城中替他做事,事成之后,便会分给我们钱和地。”
“做山贼,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能靠这一搏,换来后半生的安稳,还是值当的。”
小世子安静地睇着他,过了几息,又道:“你们挖了不止一条地道罢?”
“是。但,这赵京城的地下,也同样存在着一张密网。”
“此话怎讲?”
屠夫躬着身躯,缓慢地顺了一口因压迫、而舒出不畅的滞气,方低声道:“你可听说过,‘血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