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黄大仙(1 / 1)乞儿历险记首页

柴房门发出“吱嘎”一声响,冷风见缝插针地往里头蹿。寒气凛冽,如针尖一般直直往人身上每一个毛孔扎,偏生又在针尖外头裹着团湿漉漉的烟霭,云遮雾绕的,叫人冷不丁就被刺到了深处。天光暗淡,高大的身子在柴房门边的空地上落下一大团阴影,整间屋子仿佛都被这黑影笼罩了。    福生蜷缩在草垛子后头,捏紧了手中的裁纸刀。黑黢黢的柴房角落里,只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小叫花收敛了气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高大的壮汉。    梁三婶子被硬拽着跟到了柴房门口,正惊怒交加地呵斥:“你个瘟生作甚?老娘拿几个剩馒头干饼子给我家老头子吃,也碍着你的事儿了?”    胡老三大踏步往里走,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充满了讽刺:“梁三叔躲在柴房里头等冷饼子吃,好生可怜,还是侄儿亲自来伺候吧!”话音还没落下,他提起手中的叉子,又快又狠地朝先草垛子戳去。这是要一叉子毙命的架势!    先前梁三婶子跌到在那里时,他心中就存了疑。这多嘴多舌的老虔婆从昨晚起,就一气儿不歇地大呼小叫,肯定在背后捣了什么鬼。哪知十拿九稳的一叉子探进去,居然没阻没挡地,生生落了个空。    胡老三心下惊疑,旋即脸一沉,手腕一翻,直接将草垛子挑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里头是不是真藏了个能遁地的土行孙!    真有十分能耐的话,秀才相公家私被夺了的时候,此人为何能忍住不出手;看来关键人物果然是那娇滴滴的小娘皮。    胡老三冷笑,不管这来的是人是鬼,他都招呼定了。    草屑子翻飞,扬起的灰尘直直地往胡老三面上扑来,呛得他涕泪齐下,咳嗽连连。胡老三猝不及防,连忙挥舞着袖子去阻挡灰尘。哪知叉子一落下,“嘭”的一声,竟然激起了更多的飞尘。他正暗自疑惑,想凝神瞧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尘土就朝他的面门冲来,飞灰还钻进了他的眼,一时间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胡老三暗道不妙,连忙收势欲回护自身,但已经晚了一步。只听草屑窸窣,背后带起一道风,而后肩膀一沉,有活物自草垛子里头窜出,死死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任凭他如何用力抖动,那鬼魅东西都紧抠住他不放。    福生一手抓住胡老三的发髻迫使他脑袋朝后仰,另一手捏紧的裁纸刀狠狠朝这泼皮无赖的喉咙用力割下。    小叫花昨儿一夜都在思索如何带着秀才家的小娘子脱身。他与秀姐儿都不是以一当十的英雄好汉,寻常一个壮实点的男人都能一手一个捏死他们。想要出逃,只能靠歪点子智取。    他原本想找的是石灰粉。讨饭的时候,他曾经听街角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提起过,前朝的大将军对付鞑子的法子,拿石灰粉装在火炮里头打过去,迷了他们人马的眼睛。    可惜福生翻遍了秀才老爷家的柴房,都没能找到他想要的法宝。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搜集了地上的尘土替用。    胡老三吃痛,爆喝一声,两只鹰爪一般的手猛的朝后探去。待抓住了衣衫,他连忙使劲,就势拎着这胆敢使阴招的混账玩意儿朝前头死命一掼,然后一个泰山压顶,重重地一脚跺上去。他非得踩死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不可!    却不想他的脚刚踏上衣衫,裹在衫子里头的活物已经挣脱了出来。泥鳅般滑不溜手的东西就地一个驴打滚,直直朝柴房门口滚了出去。    被胡老三硬拉着挡在柴房门口的梁三婶子,似乎叫眼前的见闻吓呆了一样,脸都扭曲成了一团。见有东西朝自己滚来,她立刻慌里慌张地跳开,嗓子又尖又急地嚷嚷出声:“不得了了,黄大仙显灵了。”    她手上捏着的油纸包吓得也抛了,恰好叫那黑影叼着,一溜烟地跑开了。    梁三婶子这才“啊”了一声,软软地倒在了柴房门口,恰逢其时地晕了出去。    胡老三一抹脖子,掌下火辣辣,手心黏糊糊,显然是破了口子见了血。他又惊又怒,没想到今儿居然阴沟里头翻了船。火冒三丈的恶汉面色狰狞地大步踏出柴房,厉声呼呵同伴:“全都出来,给老子好好地搜!我倒要仔细会一会这黄大仙!”    梁三婶子叫娘家嫂子掐了回人中,已经醒了,此刻正拍着大腿,满脸惊惶不定地朝众人且哭且喊:“哎呀呀,这真是天上神仙地下的土地爷都惊动了啊。吕……吕大赖子,你还不快去好好烧两炷香。”    胡老三阴沉着脸捡起了地上的襕衫。整个大梁村,除了吕秀才以外,谁也没身份穿这秀才相公的衫子。他冷笑道:“原来黄大仙也随学着人考起了功名,还是个秀才老爷!”    梁三婶子只抱着自己的嫂子一个劲儿地呼天喊地,直叫唤黄大仙显灵了。既然是取了功名的黄大仙,肯定心中敬着秀才老爷。胡老三眼睛长在头顶上,冲撞了黄大仙,所以脖子上才挨了一爪子挠。    胡老三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心头火恨不得直接烧了这柴房。他压根不理会瘫在地上装腔作势的老虔婆,只黑着脸招呼众人赶紧细细搜寻各处。    一群闲汉打着呵欠从后院赶来。昨夜借着找人的机会,众人都是怀里塞得满满当当,此时个个都是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身子。可等走近了细看胡老三的伤势,见他脖子上的口子翻着露出嫩肉来,还一直往外头渗血,竟是伤得不轻的模样。一干泼皮面面相觑,都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这搅和出一堆是非的家伙,无论是孤魂野鬼还是黄大仙亦或者是有人装神弄鬼,能在胡老三脖子上拉出口子来,这绝对就不是个简单角色。胡老三的身手,是他们几个兄弟同时扑上去都架不住的。    原本背地里还嫌弃胡老三小题大做的闲汉们全都变了脸色,开始正儿八经地翻找起罪魁祸首来。    小叫花滚出柴房后就一路逃窜,手里死死捏着那柄裁纸刀,心下懊恼不已。昨晚灯火暗淡,他没看清手中的裁纸刀是个钝口。    时下文人墨客好用宣纸挥毫书画。裁这种纸需要刃口钝一些,才能在裁的时候顺便将宣纸扯平了,裁的方正。使着这样一把钝口刀,加上自己又年小力单,即使他寻着了好时机拼了命割胡老三的喉咙,也不过是在恶汉的脖子上划破了些许皮肉而已。    小叫花使了一招金蝉脱壳,跟壁虎断尾求生一般,舍掉衫子,自己光着上半身惊惶地逃窜出柴房。暮色渐渐退散,天边已经显出了一线鱼肚白。没了黑夜的保护,纵使不用马灯照着,众人也能轻易发现他的身影。    福生这下真慌乱到了顶点,一步错步步错,昨夜失了逃生的最好时机。眼下他只能死命寻找跑出去的机会。奈何秀才老爷家的宅院高墙大门,牢固的很。这时院门紧锁又没有过墙梯,便是孙猴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小叫花满心绝望,只本能地不停逃窜。他有过被恶犬追得差点儿断气的经历,知道快要死了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他此生都不想经历第二回。正当他要走投无路的时候,院子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梁家族长带着一众子侄,起天不亮的,就前来给吕秀才吊唁。    梁二老爷一脸矜持的悲恸模样,踱着方步往院子里头走。他微微昂着脑袋,心满意足地看着这栋三进院落。好宅子,这样的宅子哪里能不姓梁。    福生眼前一亮,眼睛盯上了廊下竹笼里头装着的大白鹅。    吕大赖子自昨晚起心里头始终毛毛的,一直发憷。梁三婶子又哭又喊闹着黄大仙显灵时,他吓得一脚踢开了想往他怀里钻的小菊,索性自个儿抱着祖宗牌位站在前院正中,死活离吕秀才的尸身远远的。他料想光天化日的,太阳都要出来了,就是真有野鬼黄大仙之流出没,也不敢当着老祖宗的牌位,对他这吕家唯一的香火放肆。    这会子见梁家族长领着一干子侄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吕大赖子登时如被遗弃的狗看到了主人般喜出望外。七尺多高的汉子不仅挺不直腰杆,眼里还含着两泡喜极而泣的热泪,摇头晃屁股地连奔带跑迎上前:“二老爷二少爷,你们可算是来了。闹鬼了!黄大仙也钻出来凑热闹了!”    梁二老爷正美滋滋地欣赏新宅院,这三进的青砖大瓦房在他眼里已经姓了梁。兴头上的二老爷可不耐烦听吕大赖子说什么鬼不鬼黄大仙不黄大仙的混账话。死人管不了阳间事,黄大仙要真多厉害,也不会躲着不敢见人。    自诩德高望重的梁二老爷立刻开口呵斥吕大赖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得胡说八道。”    他相中的宅子,哪里能有闹妖邪鬼祟的道理。    吕大赖子急得张大了嘴,急急上前表忠心,昨儿夜里宅子的确不太平,他俱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绝不打妄语。哪晓得廊下的竹笼不知怎的开了,里头装着的大白鹅“嘎嘎嘎”地叫着,直直朝梁二老爷奔去。    乡下人时常养大白鹅看门,这看门鹅比恶犬还凶悍。大白鹅似乎受了惊,连声叫着往梁二老爷身上撞。它身后还跟着个半人高的影子,灰扑扑的,看不清模样,屁股一甩,竟然有条尾巴一样的东西拖着。    吕大赖子吓得“嗷”了一声,失声嚎了起来:“黄大仙!”    梁二老爷心下骇然,连忙躲避往他腿上冲的大白鹅。一干子侄们也怪叫着拼命驱赶大白鹅。    兵荒马乱中,那跟在大白鹅身后的瘦小身影赶紧往外头钻。    福生从柴房逃出来后,等着的就是院门大开的机会。胡老三昨晚起了疑心,张罗着给院门落了锁,将整个宅子变成了一个铁桶。今儿福生已经正面跟这心狠手辣的家伙对上了,想炒冷饭来一回装神弄鬼的套路,根本就糊弄不了比鬼怪还凶恶的老泼皮。    小叫花心里头清楚,他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赶紧寻机逃出去。只有人安全了,他才能细细谋划周详,待到秀才老爷出殡那日,再寻着时机带走秀姐儿。    见梁二老爷本能避让,福生大喜,连趁机揍一顿这老奸巨猾的老畜生都顾不上,只想抓住众人慌乱的当口赶紧溜了。    吕大赖子有心想在梁二老爷面前献殷勤,抓着手里的祖宗牌位就往大白鹅头上挥舞,嘴里“嘘嘘”喊着,想将大白鹅撵走。哪知道大白鹅将人跟它对视当成挑衅,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大白鹅。    那白鹅头一昂,扑扇着翅膀,追着吕大赖子的就跑。吕大赖子昨晚上被烫伤了脚,今天连正经穿好鞋子都痛得吃不消,此刻趿拉着一双蒲鞋,跑了没两步就一头栽在地上,恰好耸起了屁.股成了活靶子,被大白鹅狠狠啄了几下,疼得吕大赖子“嗷嗷”直叫,连滚带爬地四下拼命乱窜。    福生趁机往人堆中挤,却不想梁二老爷存了炫耀的心,带来的子侄浩浩荡荡,一帮人愣是将院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小叫花好不容易挤到了缝隙之中,却叫后头看热闹嫌不清楚直接跳起来的梁家人一脚踢在了腿上,硬生生地撞到了前面人的胳膊上。    被撞到的梁家子弟下意识伸手捉人,结果摸了一手的湿滑。再就着蒙蒙亮的天色一瞧被他抓到的活物,顿时吓得胳膊一甩,厉声大喊:“鬼啊!”    他昨儿日间明明亲眼看到小叫花在水里头咽了气,怎么此刻又见到了这小子的脸。    福生滚了一地柴房里的灰土,又因为逃命出了一身汗,此时身上臭烘烘黏糊糊的,可不正像是臭水沟里头的烂泥巴。    被这心中有鬼的后生一推,小叫花就势又挣脱出人群。胡老三闻声奔过来正要上前捉,那追着吕大赖子满院子跑的大白鹅恰好扑扇着翅膀,撞了过来。见胡老三气势汹汹,十足挑衅的模样,蛮横惯了的白鹅直接伸着脑袋就往他腿上招呼。    福生赶紧蹿回了院子,一溜烟地往里头奔去。    胡老三手一挥,直接敲歪了额头,大喊一声:“关门!这回不管是人是鬼是黄大仙还是狐妖,抓到了见真章!”    大门“咚”的一声合上了,福生心陡然往下沉。这一回,他可真成了瓮中的那只王八,等着叫人架上火烤熟吞进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