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杏婉的第一块帕子绣出来,已经是年底了。 年节时候,事情多且杂,即便是王氏,到了腊八这一日,也没歇气的功夫。各家送了腊八粥过来,她要准备回礼。或有客人登门拜访,招待宾客。两个女儿,谢丹婉还能搭把手,到了谢杏婉这里,王氏还得找人看着她,就怕她一时心血来潮,跑得不见人影,惹出麻烦来。因此,谢家人人都在忙着准备年节事宜当头,唯有谢杏婉一人最闲。 不过,谢杏婉怎么可能闲得住。王氏若给她找些事情来做,她也许还能困在事情中脱不得身,如今她耗尽了心力,终于绣出了一块帕子,那是打死都不愿意再捏绣花针。这几个月下来,为了绣好一块帕子,谢杏婉不知捏断了多少绣花针,扯断了多少根线,拆了多少次绣棚,到如今,王氏已经不再想问她刺绣的进度如何,可见她在刺绣这件事情上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天赋可言。否则,以王氏的性子,但凡有一丝可能也不可能放弃。 最近,王氏忙着年节的事,更没功夫管她,教她刺绣的绣娘性子绵软,谢杏婉多几次不耐烦,绣娘再出声时就要斟酌点用词。是以,谢杏婉终于将王氏交给她的任务--绣一块帕子的事完成后,她再也坐不住了。绣娘阻止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杏婉拉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谢杏婉的身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院中,绣娘没见她的人影也松了一口气。她自打接触刺绣,教女子刺绣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绣一块帕子耗费的时间要以月记数的。谢杏婉走了也好,暂时让她耳边清净一会儿,不用时时听绣花针断,线绷的声音。 从定坤斋出来,谢杏婉如同出笼的小鸟。不用出门,只在家中转悠,谢杏婉都觉得一身轻松。 在家里转了一圈,谢杏婉心中畅快了许多。南方的冬日寒冷,谢杏婉穿得不厚实,却不见冷。刚才在家里转了一大圈,跑跑跳跳的,她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了一层薄汗。因王氏一直盯着她的行为举止,礼仪规范,用衣袖擦汗的这种事,谢杏婉到不会干,她的袖袋里一直带着手帕。 结果她往袖袋中一掏,却发现那块她耗时数月才绣好的手帕不见了踪迹。谢杏婉心中一咯噔。她今天之所以敢大摇大摆地出来晃悠,就是因为她已经绣好了帕子,即便王氏问起来她也有东西给王氏看。王氏没看到东西,肯定会让她再绣一条帕子。要她再绣一条给王氏交差,谢杏婉就觉得头上顶着一片乌云,黑沉得厉害。 必须将丢失的那块帕子找回来。 谢杏婉一路找过来,不见帕子的踪迹,暗暗后悔。她心道: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带着翠环,至少她的东西丢了,翠环绝对会发现,给她捡起来。帕子遍寻不见,谢杏婉就担心被人捡到了。虽说那块帕子上面什么标志也没有,被人捡到了也联系不到她身上来,但那毕竟是她绣了许久的唯一成果。谢杏婉颇有些恼火。 “究竟去哪里呢?”谢杏婉嘀嘀咕咕地在小花园里埋头寻找,却不想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遇到的一个人。 “三妹妹在找什么?可需要我帮忙找一找。”陆迟站在月亮门旁边笑容可掬。似乎因为遇到了谢杏婉,显得格外高兴。 “陆九哥怎么在这里?”陆迟在家中排行第九,谢杏婉不能直呼其名,便称呼他一声九哥。在自家的花园里看见陆迟,谢杏婉总觉得没好事。年节下,陆迟不在家里待着,跑她们家来做什么? “今日腊八节,我给叔父姨母送年礼来的。刚刚在屋子里坐了好一段时间,有些闷了,便寻思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花园里遇到三妹妹。真是巧了!”陆迟慢慢走过来,谢杏婉如临大敌。年节,是了!她和陆迟已然定亲,定亲之后两家的走动就会更频繁。定亲头一年,陆迟亲自来谢家送年礼,更显陆家诚意,以及对谢家和她的看重。 可她一点都不想要这份看重,她就想把这门亲事搅和了。 “陆九哥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谢杏婉刚来花园,在花园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三妹妹四处张望,一看便知丢了东西。三妹妹丢了什么,不妨与我说说,两人一起找,比一个人总要快一些。” 谢杏婉迟疑了片刻,将她不慎丢了手帕的事告诉陆迟。 “三妹妹的手帕上绣了什么花纹,是什么颜色。”陆迟问得极仔细,神情认真,看得谢杏婉都不好意思了。她心中防着陆迟,陆迟却真心相待,她似乎有些不应该了。 “是一条绣了竹子的湖绿色手帕。”谢杏婉不喜欢花花草草的,竹子容易绣,看着也顺眼,谢杏婉挑选花纹时,自然要捡顺眼又容易的来。 陆迟点头道:“三妹妹今日去过哪些地方,都找过哪些地方了,剩下的地方我们分头去寻找,以免帕子被别人拾走了。” “其他地方我都找过了,就剩花园。如果花园里没有,可能已经被人拾走了。”真被人拾走,那就麻烦了。谢杏婉不由得皱起了眉。 “别担心,我们仔细一些,肯定能找到的。”陆迟说着话,就开始在花园里找起来。谢杏婉以为他还要再说几句话,不料陆迟这一次动作这般迅速。她也跟着埋头寻找起来。 谢杏婉几乎找遍了整个花园,仍然不见那块手帕的踪迹,就在谢杏婉沮丧之时,陆迟突然说了句“找到了”,谢杏婉一扫周身颓废,飞奔过去。 陆迟手上捏着一条湖绿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丛竹子,正是她丢失的那块帕子。 “三妹妹收好了,可别再落下来。”陆迟将手帕交到谢杏婉手中,谢杏婉连连点头,郑重地将手帕收起来。没想到她便寻不见,最后给陆迟在这个旮旯角落里找到了,真是······不对呀,她并没有经过这个地方,帕子怎么会掉到这里来的? 谢杏婉疑惑间,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草屑,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原来是风啊!谢杏婉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三妹妹可要去嘉禾堂见姨母。” 谢杏婉本想说不去的,一念起刚才丢失的帕子,她就迫不及待想要将东西送到王氏手上,以免再将帕子丢了,无法交差。 “去,去嘉禾堂。” 闻言,陆迟眉开眼笑道:“我也要去嘉禾堂,姨母准备了午饭,嘱咐我上嘉禾堂用饭,时辰也不早了,我正好与三妹妹一道走。” 陆迟刚刚帮她找到了帕子,谢杏婉不好立马过河拆桥,点头应下。这一路,谢杏婉压下步速,两人一路慢慢悠悠走到了嘉禾堂。吹了一肚子冷风的谢杏婉掀帘走进花厅的一瞬间,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将她浑身包裹住了,热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让人倍感舒服。反观陆迟,正由他的贴身小厮伺候着借去身上的狐裘披风,也难怪他走路慢吞吞的,穿得厚实根本不怕冷风吹。 谢杏婉收回目光,下意识减小步宽,减缓步速,向王氏走去。 “给娘(姨母)请安。”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给王氏请安时,到是异口同声的。谢明泽早两人一步到嘉禾堂,见陆迟和谢杏婉一同出现在嘉禾堂的那一刻眼神微闪,不过转瞬间,他已恢复如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礼貌而谦逊。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王氏本就喜欢陆迟,如今那是怎么看陆迟,怎么喜欢。 “好孩子,不必多礼了,快坐下。”王氏笑盈盈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谢杏婉余光一瞟,迅速收回目光,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迟是王氏多年未见的儿子,她才是不受宠的外人。 “是,姨母。”陆迟依言坐下。谢杏婉虽没得到王氏的话,她只当王氏叫陆迟的时候也捎带上了她。谢杏婉一坐下来,谢明泽就开口了。 “三姐姐和陆九哥怎么一块过来了。” “刚才在花园里遇到了三妹妹,知道三妹妹要来嘉禾堂,就与三妹妹一道过来了。”陆迟没有主动提起找寻帕子的事,就是有意为谢杏婉的粗心大意做遮挡。不管怎么样,手帕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大意遗落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谢杏婉出门时并没有带着丫鬟,若王氏要责问她,她也是没得话说的。 虽说陆迟有意相帮,但王氏是什么人,谢杏婉的性子她一清二楚。谢杏婉本就不喜欢她和陆迟的这门亲事,即便遇上了也不会给陆迟太好的脸色看。可谢杏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两人能一起过来嘉禾堂,陆迟必定出手帮了谢杏婉一把。就不知谢杏婉又惹了什么事?王氏心念一转,喝了一口茶。 “杏婉过来,可是手帕绣好了?”谢杏婉一块手帕绣了几个月,王氏已然对她不抱希望,结果却得有一个,是以她交代谢杏婉绣一块手帕,哪怕以后不能使用。如今谢杏婉过来嘉禾堂,应该是手帕绣好了。 “是的,娘请看,这是我绣的手帕。”谢杏婉一脸高兴地将她的手帕送上,王氏接过来打开一看,瞧了好一会儿,直把两条眉毛看拧到了一起。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绿线是什么?草也没有这么高的?”王氏一挑眉,谢明泽拿手捂住了嘴,挡住了轻笑声。谢杏婉的听力何其敏锐,谢明泽刚笑,她就一眼瞪过去,谁知谢明泽眼角的笑意似是压不住了,荡·漾开来。 “娘,您看清楚了,这是一丛摇曳的翠竹。”谢杏婉面有羞恼之色。在送过来之前,她是真觉得她绣出了竹子的神.韵,连绣娘也夸她终于小有所成。 王氏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谢明泽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直言道:“这么一看,好像真是的。大约是风大了些,摇得有些过了,竹影横斜,模糊一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