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哭得眼睛红肿,不愿被林见深看见自己丢脸的窘态,便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楼上走。谁知楼梯很窄,夏语冰险些撞进林见深的怀里。见他直直地杵在那,夏语冰没好气道:“让开一下,谢谢。”
林见深没有让开,反而递过来两个厚厚的信封,看得出大概是两万块钱。
“什么意思?”正难受着,夏语冰感觉自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林见深说:“你爸放我房里的,我不要,你拿走。”
“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说完,也不管林见深是什么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埋头快步走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卧室里堆满了纸箱子和行李箱,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类整理,看得她又是一阵心酸。手机没什么信号,她独自在没有铺床垫的硬板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就开始动手收拾衣物和行李。
这次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有换洗的衣物、日用品和化妆品,还有笔电、平板和绘图用的数位板等电子产品。
整理打扫完已经是六点钟,屋里就差床没有铺好了,夏语冰找不到铺床的被子,只好下楼去询问林见深。
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婆的卧房,果然在房中找到了他。
林见深正坐在卧房窗边的大桌子边,凝神绣着那幅未完成的银红鲤鱼戏荷图:深青和浓绿绣成一蜷一展两片莲叶,茎干绣挺,卓然而立莲叶旁,一支粉白的荷花将开未开莲叶下,银红二色的两条鲤鱼恣意畅游,神态潇洒。
一个大男孩绣花,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尽管她早知道外婆将湘绣的手艺传给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但初见之下,她仍是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不为别的,林见深认真的侧颜真的太好看了,从额头到英挺的鼻尖再到下颌,线条流畅完美。尽管捏着绣花针,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飞针走线灵活又坦然,如同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锦缎上恣意泼洒。
看得正入神,林见深绣花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她。
夏语冰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个……”
话还没说完,林见深又扭过头,继续穿针引线,当她没存在。
还在为那两万块钱的事生气?
夏语冰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既然是同居的兄妹,关系总这么僵也不太好。夏语冰决定拿出城里人的气度来,轻手轻脚地走进门,给林见深解释:“刚才在楼梯上,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当时我心情不太好,正哭呢,不想让你看见。”
林见深没说话,依旧认真地勾勒鲤鱼的鱼尾。
夏语冰望着锦缎上田田的莲叶,以及那两尾栩栩如生的鲤鱼,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你绣的吗?好逼真,像活的一样!”她是个直肠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见深终于开了口,抬起漂亮清冷的眼睛看她:“有什么事?”
他的瞳仁偏淡,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淡淡的碎金般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像是某种兽类……
但定睛来看时,那金色又不见了,成了寻常人的茶褐色。
“找不到被子铺床。”她说。
林见深随手往身后一指:“那个漆花的高柜里有新晒的被子,自己拿。”
夏语冰噢了一声,转身拉开了柜子门。
高柜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掉了不少漆,很是斑驳。柜子很高,大红花被叠好放在最上层,夏语冰踮起脚尖也只够得着被子的一角。
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被林见深坐着,没有东西垫脚,她干脆扯住被子角一拉,顿时稀里哗啦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被褥劈头盖脸将夏语冰整个儿罩在里头,眼前一片墨墨黑。
“啊……救命!”
林见深听到动静回头,不由眉头一跳:乱糟糟的被褥下,一团人形的物体在不断挣扎。
“唉!真是来修仙了。”夏语冰叹了声,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屋外黑皴皴的竹林发呆。
她想:哪天去镇上,得把宽带和路由器装上才行。没有网络,那真是比没有饭吃还难受,何况她打定主意不要家里的零花钱了,还得靠上网接活赚钱呢!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夜里的山风很凉,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