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风雷引2(1 / 2)三千里山河首页

——望舒!

他在一挣之下猛然惊醒!

“寒川大哥!寒川大哥!醒醒!”

“快醒醒!醒过来就好了!”

少年的呼喊声带着担忧的一惊一乍,突然拔高的音量,好像一只过分活泼的小狗被踩了尾巴时的哀嚎,吵得以一当百。

这声音贴着寒川的耳膜撞进他的耳朵,只让他觉得头疼。

——我怎么了?

寒川猝然睁开眼睛,满目清亮,水西的晨光透过窗棱照进了神庙的厢房。

意识回笼的一地瞬间,梦境里撕裂心扉的痛楚被熹微的晨光碾作微尘,俱往不可追地,消散进了无边的怅惘里。只留下带着漆黑血色的模糊剪影,和心口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闷隐痛。

哦……是梦。

他这么想着,终于感觉到那些令他窒息的绝望不安开始如潮水般褪去,他不聚焦地看着被风拂过的床榻幔帐,视线随着那素白又轻柔的起伏静默缓了半晌,才终于落定。

床榻边,一个少年跪在他的床板边,正探身过来看他,见他醒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少年小名阿莫,大名叶青臣,是水西宣抚使叶坤的长子,是这边陲门户水西部落未来的少主人。

这孩子今年十五,长了一张尚显稚嫩的帅哥脸,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属于少年人勃发的干练,唯一的缺憾就是肤色黑,衬得原本就琥珀色的瞳仁越发的浅,他的头发包在半卷边的喜鹊窝帽里,身穿蓝色的右衽长袖上衣配蓝色裤。

寒川的视线却由上而下,落在了少年的腰上——他银质的束腰带上,竟然缀着一把小儿手臂长的精悍铜皮手铳!

手铳乃是火器的一种,以硝磺配为弹丸装填其中,百米之外的活人可一击杀之。

此物造价高昂,杀伤力极大,在大孟军中被视为“神器”。

大孟威震海内的三神营中的“神”之一字,便由此而来——神机、神枢、神骑三大营,原是先帝禁卫,先帝高瞻远瞩,在大孟军中尚不知火器为何物时,便令全军重装火器火铳,由此终于成就了横扫四海、战无不胜的大孟护国神兵三神营。

火器威力如此之大,朝廷早有警觉,先帝在时就颁下法令,火铳一律充为军用,军中由上而下皆有定数,民间制作贩售火器,视同谋反,轻则流放,重可诛十族。

大孟虽有达官显贵私藏火铳,但大多数也仅敢在危机关头拿出来防身用,没哪个傻子平日里敢把这东西挂在腰上招摇过市——毕竟哪怕是豪门显贵富可敌国,朝廷要砍头时,脑袋也只有一颗。

因此寒川一低头就再度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你从哪来的?!”

而叶青臣那不知愁的小黑傻子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啊……”

叶青臣握住那铜皮手铳,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一下,抢在寒川出手之前,在手铳原本装填弹丸的药室位置“咔嗒”一扭,那“手铳”便在寒川面前一分两段,变成了手铳模样的刀柄和刀鞘——原来那是一把披着手铳外壳滥竽充数的短刀!

“是不是做的很真,把你都骗过去了?!是不是,是不是?”叶青臣的手指拂过刀鞘上的铭文,“‘神字叁号承平拾伍年冬月造’——大哥,我记得神字号的手铳专供三神营,这批手铳刀仿制的是三神营的手铳!”

寒川看着他和“诛十族”的重罪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回了声“呵”。

叶青臣却对这玩意儿爱不释手。

“蒙放哥上个月在镇南关大集上买到的,说是要送给阿珠姐姐,被我抢了——蒙放哥正满世界找我算账呢,但他不敢来神庙。”叶青臣得意地露牙一笑,笑成了一块儿仿佛镶了汉白玉的炭,“也就蒙放哥这榆木疙瘩脑袋才会认为我阿珠姐姐喜欢这个,真让他把这个送给阿珠姐姐,阿珠姐姐能用这玩意把他揍哭了!”

寒川:“……”

他现在就想用这玩意把叶青臣打到哭。

但忍了忍,只是叮嘱:“别招摇。”

“知道知道,株连全族么……但这又不是真火铳,只不过拿铜皮做了个样子。”少年敷衍地应了声,抬头看见寒川起身,见他没什么异常,松了口气,又问道,“大哥,你刚才做梦的时候好像喊了谁——‘旺叔’......那是谁?宣慰抚衙门后院的旺财它叔吗?”

寒川:“......”

……你想被她把头拧下来喂狗吗。

寒川不动声色地想,但转念之间又僵住了。

——她是谁?

仿佛有这么一个人,熟稔亲近,只要回想,那欢喜又忧怖的陌生情绪就会密密麻麻地爬满他的心脏。

可她是谁?

刚从梦中醒来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闷痛感又来了,寒川猝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窥见寒川越见苍白的脸色,少年嘻嘻哈哈的表情顿时变了,“嗷”地一声跳起来,好像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黄瓜吓破了胆子的猫。

他手忙脚乱地不知拿寒川怎么办,搭脉不懂,只看寒川的脸色又被吓坏,最后只能坐立不安的在床边团团转,重复着啰嗦且没用的唠叨:“大哥你怎么样?你还行不行,好不好,你别吓唬我,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是不是又胸口疼得厉害?你还能不能撑下去,不要硬撑啊,要不要我去请阿母来……”

寒川:“……”

我不好,寒川心痛难耐又头疼欲裂地想,我要被你一惊一乍的唠叨烦死了。

但“叫阿母来”仿佛终于给了叶青臣行动的方向,他怔了一下,拔腿就要往屋外跑,还没迈步,就被人一把拎着后领子薅了回来。

被迫原地转了半圈儿、一脸惊恐和寒川面对面的少年:“?!”

寒川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手还拉着叶青臣没松手。

“不许去。”

寒川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抚平了心口那突如其来的痛意,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点,才开口道:“君长正为了军务烦心,加之三朵祭临近,祭祀、典礼和人情往来,大事小事都压在祖母身上——阿莫,你是水西未来的主人,做事当有轻重缓急,这些琐事,不要去打扰祖她老人家。”

叶青臣急的皱眉:“那你怎么办?!”

寒川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叶青臣看着他依然难看的脸色,悻悻道:“祖母忙也就罢了,父亲也忙……自从我落生以来,我爹就没哪天是不为了军务烦心的,他的军务多到永远烦不完——我娘昨天还说,跟我爹成亲二十年,至今都闹不懂他整日里忙些什么。”

寒川看了一眼无忧无虑的叶青臣,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青臣一派天真地支着头:“大哥,其实我也不懂——明明我镇南关内诸宣慰府,仅我水西一部就有三十万勇士,各个骁勇善战;而镇南关外,更有三神营曾让关外三十六国俯首称臣,岁岁纳贡,连昔日叫嚣要和大孟划天堑而治的伪朝司马瀛,都被神机营的火铳打成了个老瘫子,再成不了气候。西南已经有二十多年再无战事……我不知道我爹每天烦些什么,连你生这场无缘无故的病,居然也是因为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