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自凝目看花，回头看见这等阵仗，不由莞尔：“我也只是想着出来走走，看看雪和花。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架势，生生把这雪都踩没了。不如自做自的事去，让我清清静静的走一会儿，有紫鹃她们陪着我就尽够了。”

瑞珠笑道：“林姑娘是雅人。本来也该客随主便，可哪有晾着客人不管，主人家的奴才自己玩去的道理？回头给我们奶奶听见，也要恼我们待客不周的。林姑娘好歹疼疼我们，就让我们跟着吧。”

黛玉歪着头瞥了她一眼：“待客之道原不在礼数本身，能让宾客尽欢，便是主家的一番情意了。我现下不耐这么多人跟着，你们奶奶要是觉着不妥，我也要恼了的。”说这番话时，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当真着恼，倒也叫人不好跟她较真。瑞珠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那便这样吧，就叫她们散了，我陪着林姑娘。林姑娘不熟悉这园子里的路，总得有人在旁边指引。”

“这倒还罢了。”黛玉收回目光，斜斜的望向不远处的一株腊梅。微雪晶莹间，那满树花儿便如覆了薄霜的金月般琳琅剔透，清艳之极。无需风送，花香已沁透衣缕，熏人欲迷。她凝视着那满梢灿金，幽润的眸间神思澹澹，眉敛清华，身姿摇摇，宛如画境中人。

瑞珠吩咐跟从的宁国府的丫鬟婆子散去后，一回头，便望见此景。饶是她日常侍奉秦可卿，早已看惯了人间绝色，黛玉又年纪尚小，姿容未丰足，但一时也不由为她清涟俊拔的风仪所慑，怔了一怔，才上前道：“林姑娘想看花看雪，我倒知道逗蜂轩那里最好。那里靠着水，今早结了冰，再盖上雪后，白茫茫的好不好看。轩外正生着好几树腊梅，开得可是热闹——就只是冷了一些。”

黛玉眼波一转，微笑道：“你说得这么入声入色，我倒真想去瞧瞧。”瑞珠见她意动，便道：“那我便去叫人把那里打扫一下，再请姑娘过去坐坐？就只是得委屈姑娘在这里等我一会子。”

“你去吧，我自在这里看花，不妨事。对了，紫鹃，我这手炉不暖了，你跟着她一块儿回去，给我换个暖的来。”黛玉道，看着紫鹃与瑞珠走开，又指着远处一树的腊梅跟雪雁说，“你看那边的树上腊梅生得多可爱，你挑好的折一枝来，我们一起玩。”

雪雁虽看不出那远处的腊梅与附近的腊梅有何不同，但笃信自家姑娘的眼光，也便领命而去。花香幽烈之间，仍旧立在这方雪中的，一时只剩下了披着竹青鹤氅的黛玉，与她身后着了碧青袄裙的撑着伞的孤竹君。正巧孤竹君手里撑着的也是一把描了红梅花的青油纸伞，两人一伞，便显得说不出的合称。

孤竹君望了望四周，心下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可这异样便如夜晚游弋在水波之间的游鱼的鳞光一般，即便是有一霎被月光映出了一点，也只是转瞬即逝。他还未琢磨明白，便见面前的黛玉忽然回身，小巧似白莲花瓣的脸上浮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轻声一叹：“可算只有我们两个了……”

孤竹君心里莫名有点躁，眨眨眼，眼神懵懂：“姑娘你……难道是故意支开她们的？”

黛玉点头，探手入怀，取出一包物事。她的手炉已叫紫鹃带了去，此时没了手炉的温暖，再被初冬的风一掠，那原本嫩生生的素白指尖登时被冻得发红。

“像梢头初生的海棠花蕾。”孤竹君盯着她泛红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想着。

下一刻，黛玉将那包物事递到了他空着的那只手里：“拿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