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君立即扳转了欲回转的身体,望去,只见两道色泽炫艳丽到形容不出的华灿光线穿透了纹丝无损的冰面,一道以长星破天之势冲天而去,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另一道则直直的向他撞开。
孤竹君一凛,当即纵身向后跃去,试图躲开这道来历不明的光线。他的身法不可谓不快,奈何两者距离过近,他如今修为又不比昔时,身影甫一耸动,已被那道光线追及,方向所指,却是直直的朝他的右手手指切去。
吾的手指保不住了!孤竹君心道不妙,可还来不及叫出声,那道气势汹汹的光线却在将将触及他的手指的肌肤之时,忽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柔软弯了一道光滑的弧形,轻柔的扣在了他的食指之上。温凉清透的玄妙感受由光线与食指交接之处萌芽,继而冲刷向全身,如同被初融的清盈雪水所凝成涓涓溪流,清清凉凉地流淌而过,四肢百骸都在这绝妙的融和中发出了饕足的叹息。
刹那之间,孤竹君几乎忘却了身在何时、何地,自己又是何妖。神智恍兮惚兮,俨然回到了帝舜之时,身为一根嫩笋的他方穿透了冷硬的岩石,即机缘巧合的被一滴圣皇之血落于顶心。转瞬之间整根竹笋如被烈阳炙烤,如被重雪压身,说不清是焦热还是酷冷的混沌。霍然,只见丹霞漫天,山间岚雾涌动,清甜的风拂身而过,造化是如此的广袤而美艳,而他则是头一次拥有了感知万物的“眼睛”,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呆站了一会儿,孤竹君用力摆了摆头,让自己回归现实。只见自己仍站在冰霜重结的水边,适才那两道令他目眩神迷的光线已不见了影子。他木讷讷的抬起右手,在食指上看了一圈又一圈,又翻过手掌,端详了半晌,再以灵识内视之法感应了一会儿,眼底渐渐显出疑惑。
不管怎么看,他的手都与往日并无不同。
“难道刚才是吾眼花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只好纳着闷走回了逗蜂轩,将伞放在廊下消雪,自己抖了抖身上和脚下的雪,才走进门内。
黛玉仍倚着薰笼赏花,见他进来,侧过脸朝他微微的一笑。孤竹君被她这么一笑,满心的迷惑立时烟消云散。
“适才的异象九成与吾的这位契主大人有关。”他轻松的想,“和她有关的异象,总不会害吾嘛。”
千里之外,某处不知被人世遗落了秘境。
明明不见三光,可整个空间却并无幽暗之感。亮白的光如起伏的银色潮汐,在深邃的无垠中无声的蜿蜒涌流着。秦媪妪凌空三尺,虚立于细微的气旋之上,墨黑掺白的长发如刺般笔直竖立,整个人俨然一柄直破云霄的墨色利剑。她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银光间时而清晰,时而暗昧,凄寒而艳异。
她抬起一只指爪细长的手,眼望着其中的一根手指,神情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那只手紧紧的攥住,紧到这位九州第一地仙的身躯都在隐隐的颤栗着。
而此刻身在宁国府的孤竹君,因着与生俱来的坦荡心大,早已将之前所见的异象忘在了脑后,自然也浑然不知自家老朋友的心底掀起了怎样一派惊涛骇浪。他高高兴兴的又出去薅了几枝腊梅,挨个插了瓶,一枝一枝的抱着给黛玉欣赏:“姑娘你看,我选的腊梅,和雪雁选的腊梅,哪个更有看头?”
这是什么傻问题!紫鹃与瑞珠背过身去,好掩住脸上突然克制不住的笑容。雪雁则毫无遮拦的翻了个白眼,只觉得青雀此时的样子真是蠢透了。黛玉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深深的凝视着孤竹君怀抱着金黄明晰的腊梅花笑容可掬的模样。这一派毫无心事萦怀的模样,显然已将黛玉交待他的事处理明白——不但处理得明白,甚至连着连日来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怪事都忘到了爪洼国。
憨态清丽,无忧无虑。
黛玉凝视向孤竹君,明幽的眸底有一霎漾起了说不清是内疚还是忍俊不禁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