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浑身一怔,这小孩年纪虽小,但那振刀的本事他是见到了,绝不是什么普通小孩儿,是有几分功夫的。如他所说,自己是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若噶戈尔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个亡命之徒的庇护所,想来他也活不了太久。
他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了那个半月佩。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柳妩的人吗?”
这话说完,小孩突然停下了,脖子僵硬地扭转过来,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神色望着他。沈悦后背一阵寒凉,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抱拳解释,“我从玄都一路逃至噶戈尔,母亲说把这个交给一个叫柳妩的人,她会帮我。”
他把半月佩递了出去。
小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帮你?你说柳姑姑会当个好人帮你?你是很有钱吗?”
沈悦摸摸身上,这才想起自己的钱袋子丢了,尴尬地说不出话。
小孩笑得更大声了。
虽说他的笑声让沈悦心里有些不舒适,可一听说他认识柳妩,便不觉得有什么了,急切切地想让他带着自己去找人。
沈悦单纯地以为,只要找了柳妩,那就一定有办法养精蓄锐,为沈家洗清污名。
“我可以带你去。”小孩接过了半月佩,上下将他打量了一圈,那种眼神似是要等着看一场好戏,“不过……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沈悦活了十七年,除了对才名有所兴趣外,其他一概是没有的。不像玄都那些纨绔子,就知道混迹酒楼,整日无事生非。
他想起傅裴英,甚至就在去年,傅裴英还是个浪荡玄都的纨绔之一,不过一年,就摇身一变成了青灯卫首领,虽说平日里仍是纨绔子的一员,但身上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他仔细想想,似乎是眼神。
那种眼神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终于把皮给扒了,在夜里露出了本来的凶恶面目。
不过一年而已,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除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个小孩儿自称是柳妩的药童,叫做吴果儿,今日去替谁家看病,回来的晚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多管这一场闲事。因着他救了沈悦,于是硬逼着沈悦叫了他声恩公。
虽说年纪是小些,不过救了他倒也是实话,沈悦这一声恩公也叫得情愿。
只是他随着吴果儿走了半天,来了栋雕栏玉砌的彩楼面前,心顿时就慌了,只见门匾上写着三个字。
摘星阁。
声声丝竹之声传来,门口迎来送往,多是娇柔美艳的女子,还有些醉醺醺的酒客,满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让沈悦头皮一炸。
“这是……”
吴果儿抄着手问他,“怎么,不敢进了?”
不敢进了?
他今年虽是十七,可脑子里只有才名二字,视金钱与美人为过眼云烟,干净地像张白纸。他不像京城里头那些纨绔,日日混迹声色,整日里在歌舞坊里宿醉,更是连女子看他一眼就会脸红,莫说进这些地方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突然想到了母亲和姐姐,鼻子顿时就酸了,捏了捏拳头。
“进。”
这摘星阁里的女子个个妖娆,浓妆粉墨。沈悦疲于奔命,身上虽说脏了些,但他好歹也在京城是头一等的美男子,一张脸仍能看得出原先的美貌,引得那些女人争先恐后地把他往里头拉。
“好俊俏的小哥儿~可是新来的吧?”
“想是来的路上憋坏了,进了噶戈尔,火急火燎地就来了咱们摘星阁了~”
沈悦红了一张脸,朝着吴果儿投去求助的眼神。
“姐姐们,这位是姑姑的客人。”吴果儿笑着说了句。
只听他话音刚落,那些女人们突然作惊鸦状,四散奔逃似的,一瞬间周围就没了人。
“多些恩公。”沈悦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吴果儿啧了一声,似是又听不惯这声恩公了,摆了摆手,让他别再这么叫。沈悦跟着他,一路往里头走,从外头看,这摘星阁似是没有多大,一进来,这才知道别有洞天,不止是前头那栋彩楼,这干旱枯竭的西北大地之上,居然有盛景似江南的一片不大不小的湖。
吴果儿推开一扇门,里头一大股的香粉气蹿了出来,他让沈悦站在门外等,自己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沈悦想,吴果儿叫柳妩一声姑姑,他的医术想是从柳妩那里学的,陆丰说柳妩是母亲的师妹,如此看来,应当是不会错了。
只是母亲贤能淑德,怎么会有个开勾栏院的师妹?
吴果儿进了门,红纱垂落在床前,隔着纱也能看见里头那妖娆多姿的身影,女人侧着身,像只魅气十足的老狐狸,他垂下头,在床头跪下,将半月佩递上去。
“姑姑,有个人带着这个东西来找你,说是想请您帮忙。”
红纱内,那人缓缓吐了口烟,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那只手不算白嫩,皮肤上能看出一些老态,指尖还捏着一杆黑色烟杆,特别的是,烟杆的尾巴乃是蛇尾缠绕的形状。
女人把半月佩拈了进去,半晌,又给扔了出来。
“让他进来。”
沈悦应声进了屋子,不敢四处乱看,见了那红纱后的妖娆身影,心里凭空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跪下去,行了个大礼。
“罪臣之子沈悦,自玄都而来,因奸臣构陷,父亲失踪,沈府上下几十口人死于青灯卫刀下,小侄奔波万里,携母亲信物,求姑姑为我在噶戈尔谋条生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仿佛在滴血,唇齿间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他自小生长的玄都城,把他从高空扔下,摔了个粉碎,他好不容易逃来了这里,心中只有一目的。
报仇!
红纱被烟杆轻轻掀起一角,烟雾吐到了沈悦脸上,隔着那白雾上下打量了他一阵。
“想不到,十五年了,我还能见到故人之子,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女人语调慵懒地问道,说起那死字的时候轻飘飘的。
沈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自尽。”
柳妩轻笑了一声,带着好些风尘气,“倒是她的风格。”
“求姑姑收留,待我重返京城,为沈家洗脱冤屈后,一定重金酬谢!”沈悦重重叩了个响头。
红纱突然被掀开了,柳妩半露香肩,一双雪白的长腿不着寸缕,她用脚尖支起沈悦的下巴。
“小子,你可知道?噶戈尔有进无出,你……回不去玄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