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裹着水气。青翠欲滴的竹叶上,露水缓慢的往下滚,接二连三的落下。
时间以数倍放慢的一瞬,水滴在空中漂浮,被剑切过。快得宛如风化形成的利刃,没有实体,等你发现时,只能看得见伤口。
名剑“水东流”被一只稚嫩得与之并不相符的手握住,一路所及溅起无数破碎的水珠,然后稳稳落在门前。
暗红的门被人推开,没有风,墨发随着迎面扑来的剑气而舞动,再缓缓垂下。
祁知矣先是望向那只握剑的手,然后,是薄而冷硬的“水东流”。
最后才是用剑指向他之人。
就好像秋露浓长成什么样,并不重要。
“郎君。”秋露浓收剑,丝毫不慌张。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秋露浓往后退了一步,散漫的目送祁知矣上楼。
黎明的庭院还没有完全苏醒,难得安静。
祁知矣靠窗坐下,垂头,见到翠绿旁跃动的一抹白色。少女头也不抬的练着剑,不过是些基础的招式,可是她很认真。
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让人有一种寂静的感觉。不管旁边发生了任何事情,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只有那一把剑,
她握着那把剑的时候,今日的秋露浓,稍微与众不同了一些。
祁知矣想起刚才见到那双眼睛。黑得像是一面黑曜镜,明亮又冷漠,两种不同的气质杂糅在一起。
晨曦一点点亮了起来,祁知矣坐在最高的阁楼上,迎着风,衣襟舞动。青竹林和流水湾好似才醒,簇簇作响。
竹叶翩飞间,有人练了很久的剑,肩头一片露水。
每当视线低垂,不可避免的,祁知矣会从窗中见到那抹身影,远远的,寂静又美好。
就好像一个师傅望向自己的徒弟一般。
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啊。
祁知矣捧起眼前的茶。
... ...
不知道祁知矣在上面看了多久。
“你家中长辈,可有剑修?”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秋露浓仰头,发现祁知矣倚在窗边,正俯视着自己。
他的眼神比之前稍微要正常一点。
看自己倒是像是看一个人了。
“回郎君的话,”秋露浓答,“我父母都是平民,往上数三代,估计也都是平民百姓。”
祁知矣睥睨的望着她,几缕阳光打在脸上,却因为角度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从你这剑术,我倒是看不出。”
秋露浓笑笑,收剑执在身后,淡淡道:“那可能是因为,我是天才吧。”
她的笑容不猖狂,也没多么的意气风发,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祁知矣的记忆里,那个女人也说过这句话。
他高高在上,神情晦涩的看了秋露浓一会,说,“世人谓,剑修多奇才。修真界中,只有剑修大能,几乎都不是出自名门。你之前同子骞说你想拜入玄天宗,现在可还算数。”
“当然。”秋露浓挑了挑眉。
阁楼上的祁知矣飘飘然而下,转身间,站在秋露浓旁边。他虚空捏了个诀,袖袍无风飘动,暗幽古雅的本命剑“三尺春”握在手中,耀眼的剑芒如青蛇游走。
“今日,我且教你“云手剑词”的前半节。”
今日。
那还有下一日,还有下下日。
这意思是收她为徒了。
秋露浓呆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步,又被理智制止了。一个一心向道的少女,遇见当今世间第一人要收自己为徒时,会怎么做呢?
她望向蔼蔼雾气的青竹旁,执剑而立的祁知矣。
很多年以前,她在碧霄间巍峨雪山上练剑,偶尔回头,会见到雾笼云遮的木屋中,松竹般清冷的少年望向自己。
嶙峋的雪境绵延千里,她看不懂祁知矣的眼神。
“少年祁知矣是那个时代最可怕、最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和“世家之风骨”王行之并称为世。两人一同和当时以桀骜风流闻名的秋露浓,保持着赤诚的友谊——被后人称之为绝唱。”
实际上,即便是这两人,也不敢说了解祁知矣。
祁知矣崭露头角的时间点很晚。
他还是玄天宗一个寂寂无名的孱弱弟子时,秋露浓就因战胜了王行之而声名鹊起。
秋露浓并不是操心的老妈子性格。
可那几年间,有关祁知矣的事情,总是通过各种途径传到她耳边,像心里的一根针,让她在仗剑天涯时,时不时的回想起他。
然后,再偶尔去看看他。
少年时期的祁知矣,可谓是深图远虑,行事无可挑剔,可唯独在面对秋露浓时,一点也不友好热情,几乎称得上任性倨傲。
有一次,秋露浓离开后在旁边远远的看着他。
覆满白雪的青松下,祁知矣使出了她刚才所练的剑术,一模一样,宛如复刻。落雪簇簇而下,他收剑,执剑而立,望着秋露浓离开的方向,淡淡的树荫在他脸上摇曳。
那张俊秀漂亮的脸上,宛如面具般的笑意,慢慢消散,到最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阴冷。
“总有一天,”他眯了下眼睛,语气沙哑,“我会让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叠。
一如既往地,秋露浓也看不懂祁知矣现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