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井口,被宁扶沅一掌轰开,生生拓宽了好几丈,以至于他们脚下的方寸之地,通通塌陷。
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所有人齐齐往祭坛下坠去。
下边的空间很大,像一个巨型的碗状洞穴,足足比整个野渡城还宽阔。
但整个空间都分布满巨大粗壮的青黑色枝条。
那些枝条间,彼此纠缠盘绕,形成数以万计的瘤状结节,末端则分叉,生出密密麻麻的尖锐虬须。
虬须攀着洞壁,往上长,一直刺穿洞顶,长向了外界。
宁扶沅总算明白,外边的那些骨柳是怎么来的了。
骨柳树并非真的树,而是祭坛下这颗邪树的根系。
这棵邪树非同一般——它倒着长,顶部的树冠在沼泽下,足部则通过往外界扎根,吸食血肉,以此壮大自身的煞气和修为。
按理说,野渡城下方的沼泽,是养不出这样一棵枝繁叶茂的邪物的。
至少宁扶沅闭关前,来这里玩了无数次,都不曾见过什么骨柳,或者巨树。
想到那位迟迟没有露面的“假城主”,和不知去向的爻泊,宁扶沅轻飘飘地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上,托着下巴,注视虬根下,漂浮在沼泽中,成山的白骨。
嵇无泠很快在她旁边站稳,拔剑斩了一根追来的枝条。
“师尊,这沼泽下还有空间,逃走的邪魔应当藏匿在那里。”
“可这沼泽一碰即死,怎么下去?难道要把整个野渡城的沼泽清出去?”小狐妖发愁。
宁扶沅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她注视着那棵树没入沼泽的地方,赤眸缓缓蒙上一层血雾。
慢慢的,那粗壮的枝干仿佛在她眼底变成透明色,她望见树心里,有一团灼人的光,光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侧对着她在擦剑,剑端淅淅沥沥地滴血。
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而她的脚边,躺着个被一剑贯穿的白衣男子。
宁扶沅清清楚楚地望见,白衣男子是她那小徒弟。
“师尊!”耳畔隐约传来清隽焦急的嗓音。
不等宁扶沅回神,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突兀地从石壁里伸出,对着她的后背处,猛地往下一推——
刹那间,本来还悛巡不敢靠近的邪树枝干,蜂拥而至,瞬间将她包裹住,迅速朝下方沼泽里收缩拉拽。
“阿沅!”
嵇无泠冰凉的黑瞳骤然一缩,几乎来不及判断,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跃出去。
同一时间,他越阶掐了个元婴后期的高级禁术,抽取全身罡气附着在垢垢剑身上,凌空笔直地朝着那成千上万的滑溜枝条劈下。
耀眼刺目的金光几乎将整个地下洞穴照成白昼。
赤金剑气一路劈下,掀起的震波将层层盘亘的枝干尽数劈断,不断迸溅出鲜红的汁液。
在嵇无泠体内罡气即将耗尽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抓住了师尊的衣带。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一直在微微颤抖。
嵇无泠闭了闭眼,拼着最后一口气,纵身继续向下,紧攥住她冰冷的手腕,同她一起笔直往下坠。
宁扶沅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
她赤眸微闪,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少年明湛如漆的黑仁。
千万根枝条同时炸裂,火光倒映在他眼底。
连他的脸侧都沾染上红色的血渍,平添几分侬丽。
宁扶沅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小徒弟可比躺在地上那个人,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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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扶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明媚的山涧边。
身下是绿茸茸的青草,耳边鸟的啼啾声十分清晰。
隐约还能闻到幽幽的花香。
“魔尊大人可算赶到了。”一道笑嘻嘻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有些耳熟。
宁扶沅坐起来,看着对面青发碧瞳的男人,眯了眯眼:“爻泊?”
“要命了,你小声点,被那邪魔听见了怎么办!”面容妖媚的男人瞪她一眼,压低音量。
宁扶沅捏了捏太阳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跟我一起的少年呢?”
“什么少年,”爻泊脚步匆匆地领着她往前走,“你快点,我要去接我妻成亲了。”
宁扶沅终于醒过神,拽住他:“你不是被邪魔关着的吗,成哪门子亲?”
“你没人成亲我可有,”爻泊闻言,脸色顿时不好,阴阳怪气地嘲讽她,“我妻就是茵茵啊!”
“茵茵都怀了我小崽崽了,你要敢在她面前说这话,我拼了命也要报仇。”
宁扶沅都要气笑了,万年不见,这狗东西胆子居然大了不少,都敢怼她了。
她正要追上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爻泊转身,宁扶沅陡然震住了。
宁扶沅有一双透视万物的眼睛。
此刻,在她眼底,前边披在一身喜庆婚服的,哪里是人。
明明是一具弥漫着浓黑煞气的白骨架。
她很少见到煞气这么浓郁的邪魔。
按理说,宁扶沅应该兴奋,直接一剑劈了去邪魔丹的。
但她捏了捏手指,却迟迟没抬起来。
因为那具白骨架,她认得。
左股三寸处有道深刻的裂痕。
是她第一次去野渡城赌场,爻泊那小蠢货,以为她出老千,帮她挡了赌坊东家的一刀,留下的。
“魔尊大人,看在我替你挡过剑的份上,求你快点吧。”
宁扶沅垂下赤眸,跟上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