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日,有人待在家中吃着粽子雄黄酒,亦有人街上闲逛、郊外踏青,香月楼今儿倒是冷清不少。 当朝右通政张轲张大人来的时候,秦妈妈脸笑成了大菊花,连忙让他的老相好红莲将他迎进屋子。 红莲作为花魁,容色确实上乘。张轲早已是她的入幕之宾,此时也不急色,想着让她弹琴他作诗,展展文采,得美人儿一番倾慕。 他想充文人墨客,奈何记性、文采皆不足。伴着筝声,今儿端午,想吟首屈原的诗应应景,却一句想不起来。他不信自个儿作不出一首,可冥思苦想半晌仍未蹦出半句。 忽瞧见窗外的姹紫嫣红,这才吟道:“日出东来春花开,红莲与我把花采,要问红莲是哪个,众人皆知我所爱。” 吟完咂咂嘴,回味一番,觉得这诗作得甚好。韵脚平整,朗朗上口,既能应春景,又能表白一番对美人儿的爱意。 张轲朝红莲哈哈一笑,傲然道:“美人儿,如何?” 勉强一首打油诗,红莲心内好笑,嘴上却逢迎道:“甚好,张大人文采斐然,让奴家钦佩不已,奴家也来凑凑趣儿,便吟个先人的罢,谁让奴家是个盛墨水的空瓶儿呢。” 筝声低沉,伴着轻柔女声: “你浓我浓,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我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是管瑶姬管夫人的《我浓词》,写了一个女子盼着被一心一意对待、夫妻两情缱绻的美好心思。本该天下间的女子纷纷效仿,将此词吟给良人听,希冀打动对方,之后琴瑟和鸣恩爱一世。 可笑的是,女子似乎已不再抱着希冀,将这少女闺阁时常常咀嚼的词封入了尘埃中,这词反而被男子广为利用。 那些落魄才子来到香月楼,与姑娘们你侬我侬,说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待高中时必来迎娶”、“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的鬼话,拿着她们浸了血的皮肉银子做了大官、娶了豪门。 偶尔梦见往昔恩爱日子,于那镜花水月间女子凄凄问着:“檀郎,你为何负我?”他便无耻地当着周公面施舍她一句“姑娘,你认错人了。” 重情重诺的才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太少了些,一百个里头能遇见一个便是老天开眼了。 大官豪绅来到香月楼,亦免不了演一出情浓戏,“心肝儿,家里那个是母老虎,我心里只有你,只因你出身,虽不能明媒正娶,但我会宠你护你一辈子。” 待家里大妇带人打上门来,他也不管大妇被气成个肥河豚、心肝儿被打成个胖头鱼,只夹着尾巴灰溜溜从后门溜走,改道去香月楼对面的忆锦楼挑香逐美,人生好不快活哉。 因此,香月楼里的姑娘反而将这词记得最深,红莲亦是从往昔恩客口里学得的。 “哈哈哈。”张轲不知这词出处,以为是哪个男子所作,猥琐道:“这词妙啊,是你哪个恩客作的?夜里头作的罢?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贴切啊贴切,真是个大才子啊,哈哈。” 瞧他把这美词生生说成了秽词,红莲面上不显,心内却犹如滴血。虽是沦落风尘,每日倚栏卖笑,可谁是天生浮浪的呢,谁不想如词上所说,得个善待她的良人呢?《我浓词》是风尘女子心头上最纯粹的祈盼啊,求而不得已是够苦的了,还让人这般践踏! 我这一辈子注定受人摆布,可今儿我却想任性一回。红莲红着脸立起身,对他道:“张大人恕罪,奴家去更衣,请大人稍待片刻。” 张轲以为她是去小解,便点点头:“速去速回。” “大人恕罪,奴家是大解,能速去却不能速回啊。”红莲迈着碎步走了几步,随口抱怨道:“昨儿也不知吃了甚么泻肚的东西,今儿往净房跑了几回了。” “唔!”张轲正吃着酒,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大解?还泻肚?往净房跑了几回了?他脸一黑,腹里一阵恶心,对她哪还有兴致,立起身挥挥手,不耐烦道:“你既身子不适,便好生养着罢,爷改日再来瞧你。” “是,奴家谢大人体恤。”红莲暗勾着嘴角,目送他出了门。 花魁吃坏了肚子,秦妈妈立在灶房门口骂了几句,然后陪着笑为面色不善的张轲另挑了几个貌美姑娘作陪。 琴声靡靡,一人替他剥着葡萄,一人为他斟酒,张轲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瞧瞧这个望望那个,他犹不知足,叹息着摇摇头,“都是庸脂俗粉,俗不可耐,不如爷的红莲一根指头。”可惜她今儿太让人扫兴了,哎,可惜啊可惜。 几个姑娘不乐意了,红莲再美也不至于说的跟天仙似的罢。 琴声一滞,正拨弄琴弦的姑娘一身粉荷罗裙,她垂头默了半晌,忽地抬头道:“红莲的姿色奴家几个的确是比不过,可有人能比啊。” 朝张轲抛了个媚眼,她神神秘秘道:“大人可知咱们汴京城最美之人是哪个?” “自是红莲。”他想都未想,这还用问,京城第一美人儿,傻子都知道。 那姑娘咯咯一笑,不住地摇头叹气。 粉头之流竟敢跟自个儿故弄起玄虚?张轲板起脸要发作。 那姑娘连忙紧走几步,来到他身旁,伸手抚了抚他的胸膛,轻声道:“大人息怒,奴家就不卖关子了。汴京城确实有个女子美过红莲,端的是倾国倾城的人物,不过却没多少人知晓。因为她啊,”顿了顿,她垂下眼帘藏住里头的思绪,轻屑道:“只不过是个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