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敏敏在面纱下轻轻抿嘴,却似嗅到了点点的香味,不由蹙眉,她本就不喜甜香,如今练武,更是不愿染香分神,几日前曾专门交代过红珠,难道是她忘了?到也不怪,红珠今早好似不大舒服,伺候完更衣,林嬷嬷就让她告假歇息了。 温敏敏定了定神,继续练起马步,气运丹田,下盘持重,练习不仅是姿势,更重要的是腿力和聚气。万事开头难,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需要时间和毅力的。而曾经,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基本功练习之一。 不远树荫旁,年长一些的叶涌和曹远正在用木刀切磋,两人你来我往,练的正是临风十三式的前七式。叶涌一身青布衣,明眸厚唇,黝黑壮硕,年少持重,出手稳而猛,论起他和曹远同岁,亦是一同于四年前入庄拜师,却总教人觉得他更年长;曹远则着暗红短衣,目似流星,鼻若悬胆,薄唇如樱,翩翩少年郎,别是一番潇洒俊朗,他挥刀留影,如若惊鸿,引得一旁路过的婢女们频频侧目,含羞带怯。 “任我一个未练过武功之人,也看得出,远哥哥的刀比叶哥哥更快。”清脆的声音响起,如风铃轻盈,来人一袭鹅黄纱裙,灿似春花,较风铃更动人。 婢女们立马退到一边,恭敬道:“大小姐。” 温灵灵轻笑,转头对一同而来的温玉褚道:“哥,愿不愿打赌,这一场比试,远哥哥胜。” 温玉褚摇摇头,叹道:“你来练武场,不是为了看二妹吗?敏敏在另一边。”经不住温灵灵一阵阵缠,放下手头事先带了她来练武场,要知,正堂还有客人候着呢。 “顺道看看其他,也未尝不可,说不准来了兴致,我也想拜师了呢。”温灵灵嘟起嘴,调皮地侧头,“爹不是还给你交代的正事要做吗?快去了,别耽误了。” 温玉褚抬手轻敲灵灵的额头,在她佯装幽怨的眼神下离开,离开前,他看向正在一丝不苟扎着马步的二妹温敏敏。她的姿势稳正,凝气有力,眼神明澈认真,旁的人或物似乎都影响不到她。温玉褚欣慰轻笑,或许正如爹所说,她会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也愿这个决定,对敏敏来说是受益终身的。 温玉褚带着对自家二妹满心的希冀和温柔离开,在温无畏同意敏敏习武后,身为长兄的他便吩咐手下开始寻找天下最好的铁石铸刀,敏敏习武所需的木刀也是他一手操办,精心准备的,作为哥哥,他希望对这个可怜的妹妹尽到应尽的心意。 温玉褚走后,温灵灵缓缓行至树荫旁,在不远处站定观战,眼看曹远一个刀舞第三式随风落叶,巧攻就要得手,少女不由兴起高喊,“远哥哥,好刀法!” 曹远闻声一愣,刀光剑影间一个聘婷的身影,美若仙子款款而立,她是什么时候来得,又为何在这,一切不得而知,却见她眉目天然,甜美入心,笑带风情,那一刻曹远脑海空白,不识左右,本该游刃有余的刀竟停在了半空。 原本处于劣势的叶涌抓住破绽,集聚力量猛击,将分心少年手中木刀击脱飞起。那木刀一跃好几尺高,竟一下子飞入茂密的树荫,好似打中了什么,发出了几声闷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合着“嘭”的一声,带着个如同球般的物件一同落到了地上。 一阵“嗡嗡嗡”的嘈杂声骤响,黑黄色的飞虫成群而出。叶涌额间薄汗,大叫道:“不好,撞了马蜂窝!” 叶涌话刚出口,曹远已奔至温灵灵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葛侍刀正立于陆飞城身旁指点,听见叶涌大喊,随即护住了飞城,转头对不远处还在练习中的葛小刀和温敏敏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以他的经验,蜂子不会胡乱攻击,静止不动是减少伤害最有效的方法。 蜂群如黑云,带着骇人的声响,转眼分了两路,一路黑云奔向始作俑者的叶涌,而另一路却不知为何竟是向葛小刀和温敏敏的方向袭来。 叶涌到是不惧,他引着蜂群,用小轻功后退,与曹远护着的温灵灵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才动手驱蜂,只见他手中木剑扬起,一招临风击浪,立马将那聚拢而来的黑云打得七零八落,没有一只蜂子螚伤他分毫。 曹远见此微微松了口气,却猛然听见身后温灵灵“啊!”的一声尖叫,曹远恐她受了攻击,飞速转身,见温家大小姐很是平安,只是望向捂着嘴望着另一边,惊恐不已。 曹远顺着望过去,不由也大惊——只见不远处,数不清的黑黄蜂子密集爬在温敏敏的面纱上,将她除眼睛外的整个脸覆盖,已快完全看不见面纱的存在,那些个头巨大蜂子收起翅膀,带着扎人的尖针,频繁地交错在五岁女孩的面颊,很是可怖。 葛侍刀带着陆飞城慢慢靠了过来,却不敢轻易出手,他怕扰了蜂子反而不妙,这少说也上百的蜂子真要近距离同时攻击起来,小小的温家二小姐怕是要有性命之忧了。 一旁的葛小刀见此情景,早吓得腿软,不敢动亦不敢言。可那被蜂子依附的女孩居然依旧扎着马步,她的动作一丝不乱,面纱下不为人所见的面容此时镇定自若,好似感觉不到成百上千带着危险的虫子正在自己的脸上蠕动。 香甜的面纱,飞起的蜂群,一切是这般巧合,就如同奈何桥上猛然受到的袭击,莫名的落水——蜂群算得了什么?比得上奈何桥下冰冷河水中,千刀万剐挖心刺骨?比得上转世前未醒时,沉在黑暗里,眠在屈辱中的不甘与绝望? 温敏敏闭上眼,继续着她的练习。对于疼痛,甚至于死亡,她都无惧无畏。更何况她心知,一旁有人将会出手,她若胡乱动起来,保不准还添乱,不如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葛侍刀已找好了绝佳的攻击角度,温敏敏的冷静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此时他的手已悄然伸向腰间的飞刀;不远处的曹远步步靠近,虽然没有了木刀,他握着的小石子亦足矣,两人对视,心中了然,一旁还有陆飞城作好了接应的准备,不用再等了,就此时—— “嗖嗖——” 温敏敏猛地睁开眼,她感到了有无数暗器袭来,前世习武的本能让她不自觉地躲避,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护住了她,光石电火间,面纱已落,成百上千的蜂子躺在了地上,微微抖了抖翅膀便接连着死去,击中它们是一根根细细的银针。 “主人!”随之,一道黑影如闪而至,仿佛一座大山,显于那出手相救之人的一侧。 出手的是位陌生公子,却是位小公子,众人定睛,才惊觉这只身护住温二小姐,打落众蜂之人竟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一袭月牙白锦袍,面容清秀,气韵很是不俗。 “主人,您没事吧?”赶来的黑影是一黑衣壮汉,声沉音雄,对那小公子甚是恭敬。 “我不打紧,温家妹妹无恙才好。”小公子微微转头,给了怀中小丫头一个宽慰的笑。 柳叶眉未展,还略显青涩;水墨慢留韵,轮廓却已有形;那点点的笑意,轻轻也有了春水的气息;真是一张温润好看的脸呵!温敏敏的脑袋却猛然间“嗡”地一声炸了,放佛无数蜂子在死前一齐发出的悲鸣—— 确是一张温润好看的脸呵,连着虽幼小却挺拔的身形,矫健的身手——地上蜂子们死前的颤动如一支嘲弄的曲调—— 多年前,曾有一位少年,也有过如斯的容颜,如斯的笑,如斯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忘了温良年幼时的模样,可是当这张脸出现在眼前,回忆如洪水猛兽,猝不及防地袭来,蚀骨入髓的痛,尤胜奈何桥底的千刀万剐、百鬼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