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州到徽京,路上个把月都不觉得危险,还剩下两三天路程,倒觉得危险了。 如此明显的居心叵测,他怎么会上当? 萧墨目视前方,眸中似罩着一层寒雾:“我恐怕和你不同路,就此别过了。” 说完他真的走了…… 温玖愣在当场,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不给面子的拒绝过。 她长得好看,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见了她谁不喜欢,只要说话软几分,谁都顺着她。 不过……经历过上辈子种种之后,她也不再是那个自视甚高的温玖了。 “哼,不同路就不同路!”她哼了一声,往后日子长着,她总会找到机会让他对自己改观。 一旁的秋棠见她没有生气,吃了一惊,不由地说:“公主,楚王这么不给您面子,等回宫告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定会为您出气。” “不!”温玖断然拒绝,“关太子什么事?你回去不要多嘴!” 太子就是萧豫,她回去还要操心怎么和他撇清关系,最好那个婚约能不算数就好了。 秋棠一脸迷惑,公主这是怎么了?好像从凉州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 “那公主,我们是今天启程吗?”秋棠又问。 “再休息两天。”温玖摸着自己的腰,刚才可摔得够呛了。 不知是不是吃了萧墨送来的养荣丹,第二天一早醒来,温玖便感觉身体彻底好了,一路上折磨着自己的伤病终于消失了。 早饭她多吃了一碗小米粥,饭毕秋棠习惯性扶她去歇着。 “不了,既然进了寺庙,就去拜拜菩萨吧。” 不等他们劝阻,温玖就走出去。 普会寺规模不大,但却是历史悠久的寺院。 温玖只带了几个随身宫女,到了大殿,有个小沙弥跑出来给她点香念经。 温玖在蒲团上跪下来,默默许愿,磕头。 此时在大殿一侧的偏殿二楼上,萧墨站在窗边看着蒲团上虔诚跪拜的小小身影。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天她在桃花林里默默垂泪的模样。 老靖安王暴毙,世子温远年幼,底下将领不服少主,若温远一着不慎,温家就满盘皆输。 此时温家内忧外患,她却不能和兄长共患难。 在京中为质的日子只是表面风光,皇后心机深沉,把她养得像宠物一样,一旦温家失势,她也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的局面,她难道不懂吗? 背地里人人都说她是个没脑子的,被皇后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牵线木偶。 难道她真的意识不到吗?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哭,那天她为何而哭? “昨天就说要走,赖到今天还不走,此刻又在此处偷看女香客上香,我佛门讲究心口如一,我看楚王倒是白看了那么多经书。” 小和山推门进来,换了雪白袈裟,更显得眉清目秀。 他面无表情地抱怨着,萧墨也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说罢才说:“你不知道那个玖公主,我不说要走,她能缠着我,把你庙里闹得天翻地覆。” “我佛从不打诳语。”小和尚偏头,轻蔑地看着他,“你既不想招惹她,何必自己送药上门?真正的心口不一!” 萧墨无奈地道:“我母妃和仙逝的靖安王妃旧年曾有些交情,所以常常嘱咐我要多照顾嘉元公主,我见她生病,给她送药,也是我母妃的心意。” 小和尚似笑非笑地摇头:“心口不一,心口不一。” 萧墨一怔,脑海中闪过她在桃花树下哭泣的样子,以及她对自己撒娇时湿漉漉的眼睛。 仿佛一切都被看透,萧墨却笑起来,道:“送完药,我确实也后悔了,她性格古怪,我还怕她反来找我麻烦。” 小和尚‘哦’了一声:“我看嘉元公主天真无邪,单纯可爱,为何要找你麻烦?” 萧墨吃了一惊,释嗔从小在佛门中长大,从来没有在俗世生活过一天,他慧根极高,眼中无下尘,看人皆看本性,从不多看那人身上一针一线。 他觉得温玖天真无邪? 萧墨想到被温玖针对讥讽的过去,难道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看来释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一言难尽。”萧墨摇摇头,宫里那些事,他向来不喜欢对外说。 “师父常说你喜欢自困,我从前没发现,今日倒发现了。”释嗔说着也走到窗边,温玖已经拜完佛祖起身,转身从秋棠手里拿过一张银票放进功德箱。 释嗔道:“你看,她才住了两天,就知道捐功德,你呢?” 萧墨:…… 不知道当初普会寺只剩破庙一件,是谁出钱重修? 也不知道眼前这白白净净的小和尚从生出来就被扔了,是谁把他捡回来? +++++ 徽京隐然在望,温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遥遥望着那座如同巨兽一般盘踞在大地上的城池。 当初她远嫁夏国时,一路哭着离开徽京,哭得眼睛红肿,几天都看不清东西。 被萧豫送回来时,她也没有看一眼阔别十年的徽京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心都死了。 远远来了一队人马,是宫里的仪仗,她启程时快马让人回宫通知了皇后。 “皇后娘娘派人来接公主了!”还没等人靠近,秋棠便笑起来,“ 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没。” 温玖心里一紧,想到她离开的时候,年幼的萧豫看她哭得伤心,便答应等她回来时一定亲自出城接她。 前世他从凉州回来时,萧豫真的来了,她高兴的把一路上的悲伤都忘记了。 但现在想想,萧豫从来不在乎她,又怎么会记得几个月前他随口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多半是皇后让他来的。 此时温家还没倒,皇后说什么都要捏着她这张牌。 “咦,怎么不见太子殿下?”秋棠在马车外小声嘀咕。 温玖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在普会寺耽搁了几天,以萧豫的耐心,怎么会等她? 宫里来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人,繁琐地行了礼之后,簇拥着她往皇城去。 等进了皇城,和锦衣卫交接完毕,换了小轿,抬着她进内宫,一路往宜春宫而去。 此时太阳落了山,天边霞光旖旎,大周皇宫笼罩在一片紫金色光辉中。 进了宜春宫,皇后身边的秦嬷嬷亲自迎出来,扶着她下轿。 “公主总算回来了,皇后娘娘天天惦记着,茶饭不思,夜里也睡不安稳,天天祈祷着公主平安无事,早日回来。”秦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她这一世在凉州多住了半年,路上也总找机会耽搁时间,前前后后走了近一年,难怪皇后会‘夜里也睡不安稳’了。 秦嬷嬷把她扶进大殿里,掀开帘子便看见一屋子人,太皇太后,康太妃,皇后,李淑妃,齐贵妃等等,竟是都来齐了看她。 “我的儿啊!”皇后穿一身端庄的大红牡丹宫装,头戴九凤金钗,如此盛装之下,还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上前一把抱住她,“都快一年不见,母后都快认不出来了。” 温玖瘦瘦小小一个依偎在她怀里,闻着熟悉的香粉味,忽然想起前世她嫁去夏国之前,皇后和秦嬷嬷悄悄说的一番话。 皇后说:“珍珠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对她能没有感情吗?就算她不能嫁给子逸,我也会为她找个诗书簪缨之家的俊秀公子,让她一生快快乐乐。但若她要回温家,还想着弄权作势,我也不会轻饶了她。说到底,珍珠不是我亲生的,子逸才是,为了子逸,牺牲一个温玖算得了什么?” 珍珠是她的小名,子逸是萧豫的字。 温玖偷偷听到这段话,那时她和皇后大概一样的心境,心中只有萧豫,为了萧豫牺牲一切也不算什么。 等重生之后想清楚,皇后把她从凉州接来,就已经准备好随时牺牲她。 她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成为别人的牺牲品? 温玖的思绪被太皇太后的声音拉回来:“好了,她一路上颠簸劳累,先让她去休息吧。人都回来了,还怕没时间叙旧吗?” 太皇太后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她说的话自然人人都听。 “瞧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听说珍珠一路上还病着,可怜见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皇后抹抹眼泪,几个嫔妃在一旁劝着,她便说:“太皇太后说的对,先去歇着吧,母后早早让人预备了你爱吃的,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谢谢母后。”温玖屈膝行礼,声音软软的,又转向太皇太后,“多谢太皇太后,珍珠告退了。” “去吧。”太皇太后脸上不见喜色,随意挥了挥手,对其余嫔妃说:“都散了吧。” 几位嫔妃一一行礼退下,只剩下皇后时,太皇太后才说:“这下你放心了,温家这一条尾巴还是让你捏在手心里。” “不仅臣妾放心,皇上也放心了。”皇后笑着说。 太皇太后摇摇头,也回宫去了。 而此时温玖回到房里,换了衣服躺下,太医来把了脉,说她无事,秋棠掀开帘子说:“公主,要不要吃点东西?都是您最爱吃的。” “我不饿,想睡会儿。”温玖疲惫地闭上眼睛。 秋棠只好悄悄退下去,为她点上一炉安神香。 温玖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里乱糟糟的,后半夜醒过来,睁开眼时,忽然撞进一双漆黑霸道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