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伯将他推回房间:“你给我在谷里好好待着!”
黑暗里有冷白的光在闪烁,简守转过头去看,是那副面具的光芒。
简守脱力地张开嘴巴,他的眼中的色彩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蝴蝶死了,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赫连桀亲手杀了它。
简守出声喊住花伯:“花伯,你先不用去了。”
花伯转过头:“什么?”
简守从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他遍体生寒、骨肉刺痛,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他说:“花伯,你信我吗?”
花伯着急不已:“当然了!”
“那就听我说的做。”
短短两天时间,整个圣医谷,甚至整个寒水都举族迁移。
奇怪的是,这场浩大的行动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简守在谷口布下迷障,只需吸入一点,就可以在眼前生出幻影来。
寒水的人不仅要逃,还要让赫连桀以为他将他们都杀了。
简守本来也可以逃,可他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如果两日之后赫连桀没有来,他就去找他,是人是鬼他都会去找他。
简守穿得整整齐齐地从花坞里的阁楼走出来。
他的脸上戴着赫连桀没有带走的面具,腰间系着青铜嵌玉的腰牌。
最先等来的人却不是赫连桀,而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昆布。
匆匆跑来的昆布,满头大汗,赤红的眼睛在看到简守的那一刻,有了光彩。
他没有来晚。
简守:“你不该回来。”
昆布并不接近他:“你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我。”
“你若想逃,我陪你,你若想死,我也陪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头朝谷口的方向跑去。
就好像他来这一趟,不过是想再看一眼简守而已。
没有人比昆布自己更明白,这样出去就是螳臂当车。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可是,到死都站在谷主身前的人呢。
那个可以保护谷主的人,从来都不会是赫连桀。
雪还在不断地下,简守没有打伞,身上布满了积雪。
他想再去梅林看看,可是双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他怕一动就会跪下去。
这条路没有赫连桀来除雪,一晚上就堆到了脚腕。
花海里的枝丫也被全部压断,呈现出破败之景。
简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心有侥幸,希望赫连桀不会出现。
可是当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时,简守反而松了一口气。
坐在马背上的赫连桀穿着玄色的盔甲,头发被高高地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手中握着的大刀不断地滴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本来以为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还站着一个不会逃跑的傻子。
简守的声音被冻得有些沙哑:“你还活着啊……”
赫连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出声冷讽道:“怎么,是不是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简守答非所问:“昆布被你杀了吗?”
“被我杀死的多了去了……” 赫连桀抬了抬手中的刀,“你也会死在我的刀下!”
他以为会看到他恐惧的眼神,可是那双眼睛从没有过害怕。
而是一种赫连桀无法形容的悲伤,浓重得让人觉得滞闷。
“你全都忘了吗?”
赫连桀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有什么值得让我记住的吗?”
赫连桀一直盯着他唯一露出的嘴唇看,十分苍白的,说话时又看起来软软的。
他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往下压,似乎在附和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有什么值得的。”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的。
赫连桀听到他这样说,胸腔里的心脏突然毫无预料地紧了一下,扯得他生疼。
他再看向简守的眼神就带了分恼怒,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他逼近。
简守看着他靠近,不躲也不逃,之前赫连桀也会这样急着跑过来抱住他,可是现在,却是为了杀了他。
原来随意剥夺别人的记忆,确实会遭报应啊。
到头来,他也忘了自己。
赫连桀眼中的温度竟是比这冰天雪地还冷。
他看简守的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都还不如。
手腕翻转之间,那把还沾着鲜血刀,一瞬间就送进了简守的身体里!
疼吗?
其实是感觉不太到的,他低头看着那把贯穿了自己肚子的刀,只觉得很胀,胀得想要用力地嘶吼出声。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最终还是顺着下巴尖滴落,简守的声音小小的:“你就是骗我……”
你分明承诺过会永远保护我,你也分明也说过我们的孩子会健康出生……
这下好了,再没有一个忘忧替他扫去门前雪,再没有一个忘忧陪他一起在冬日里赏梅了。
赫连桀被那些连续不断的眼泪刺了一下,激得他猛地将哪把刀抽出!
温热的血顿时溅到他的身上脸上,又洒在铺满雪的地上。
红白相称,不知为何,赫连桀忽然觉得这像极了白雪压顶的红梅。
可是北戎根本就没有梅花,他又是在哪里见的梅花?
想不出来,他便不再想,赫连桀弯下腰一把扯下了简守系在腰间的那一块腰牌。
残忍地对着逐渐失去意识的简守说了最后一句。
“我的东西,你也配拿?”
躺在地上的简守嗬嗬地闷笑了两声,鲜红的血沫很快从喉咙里疯狂涌出,弄得满脸都是。
赫连桀将五指放在他的面具上,最后又收了回来。
一个快死了的人,记住了脸又能如何?
马蹄声再由近到远,简守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么厚那么冷的雪,全都盖在他的身上。
半卷的睫毛结出凝霜,再也没有睁开过。
世上再无圣医谷谷主。
也再无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