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店里已经没有空位,顾生舟去了外面的露天座。 过期的圣诞树还未被拆掉,上面挂满了铃铛,雪花片,小彩灯等一些装饰品,亮起来五颜六色的,节日氛围浓重。 旁边是透明的落地窗,顾生舟的视线弯弯绕绕地落向咖啡馆内那道匆匆的身影。 宋安安与其他员工统一着装,半长的头发扎起来,一丝不苟地塞进黑色的工作帽里,只露出小小的脸蛋。略为宽松的工作服套上她纤细的身子,显得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其实在他走进咖啡馆之前,已经在外面观察了她好一会儿。 她一晚上都在快步疾走,点单,送咖啡,收拾桌面,活儿一样接着一样,忙的不可开交。可她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疲倦之色,反而似乎还精力旺盛得过了头,不掺杂敷衍的笑容,眼底熠熠放着的光,是他之前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鲜明,生动,活力充沛。 于是原本没打算喝咖啡的顾生舟,鬼使神差地推开面前那扇玻璃门,走了进去。 自从顾生舟出现在店里以后,宋安安的注意力就再也无法高度集中。 因为他,连周围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坐着的位置,正好被门口其中一棵圣诞树遮挡,她只有在经过最靠外的那片区域时,才能瞥的见他半张侧脸。 十五分钟后,宋安安发现他还坐在那里。 半小时后,他依然还是坐在那里。 她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在等着她一起回去? 于是心情就像用力摇晃过后打开的碳酸饮料,喜滋滋地往外冒泡。 周末人流量大,时间虽然越来越晚,店里却依然忙乱,突发状况也是接二连三。 宋安安刚替一个不小心打翻咖啡的客人清理完毕,又给另两桌发生口角的客人解决纠纷。 一顿折腾,结束工作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 她快速钻进更衣室,换上自己的便装,胡乱抓了抓头发,就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圣诞树旁的那个位子空了,桌上留着没喝完的咖啡,原先坐在这儿的顾生舟不知去向。 她愣了一下,继而垂下脑袋。 原来自己自作多情了,顾生舟没有在等她。 自嘲地笑了笑,对啊,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等她呢? 夜风拂过她还来不及裹上围巾的脖颈,凉嗖嗖的。 前一秒的雀跃与喜悦顷刻间统统烟消云散。 街边商铺卷帘门紧闭,被冲散了喧嚣的马路静悄悄一片,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瞬间就消失在视线里。 宋安安踩着路灯昏黄的光往前走,影子投落在斑驳的墙壁上,形单影只。 明明这条回去的路,自己之前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遍,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似乎感觉格外的孤独。 十分钟前,顾生舟喝咖啡到一半,视野里出现了几个个头不及圆桌高的小可怜。 “哥哥。”小可怜声音软糯,眼睛湿漉,“能帮我们够一下树上的气球么?” 等他替几个小鬼头处理完气球的问题,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咖啡馆门口已经挂上了closed的牌子。 顾生舟轻轻呼了口气,还是晚了一步吗? 视线不经意一转,就扫到了对面等红绿灯的人。 在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时,宋安安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她迟疑地转过身,看到顾生舟单只手插着裤兜,缓缓朝自己走来,银色月光洒满一地。 几许落在他眼睫的皎洁清辉,仿若一湾波光潋滟的湖水。 揉了揉眼睛,没看错,确实是顾生舟。 宋安安表情懵懵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我应该在哪里?”顾生舟淡淡瞥了她一眼,奇怪地反问道。 “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留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看着他柔和精致的轮廓,宋安安忽然一下子有些笨拙起来。 但是真高兴,你还是又回来了。 顾生舟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啦。”宋安安瞬间满血复活,情绪在一秒钟内瞬间逆转,跟在他右侧走,手臂轻松地甩在空中,“对了,刚才太忙没顾得上你,你怎么会来这家咖啡馆的?” “路过。”他一如既往的清冷语气,给没什么底气的两个字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所幸,宋安安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说:“今晚我的表现怎么样,还不错吧?”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顾生舟点了下头:“可以,挺像模像样的。” 收获了想要的表扬,宋安安笑的洋洋得意,完全没有要谦虚一下的意思:“是吧,我们经理也夸我了,说我一点也不像新手的样子,学东西特别快……” 宋安安说起话来没个停歇,走路一晃一晃的,肩膀上跳跃着一小簇月光。 连续几个小时不间断的忙碌,她竟然还能这么精神十足,一点倦乏的迹象都没有。 这身子是铁打的吗?顾生舟忍不住问:“你每天都是这样走回去?” 宋安安顿了顿:“差不多……”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我们打车回去吧?” 顾生舟正有此意,刚准备拦车,却又听到响起来的后半句话:“这次换我请你!” 顾生舟:“……”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请他坐出租车,他的反应当然是立即拒绝。 可宋安安也很坚持:“这可是我第一份工作!” “哦,所以?”他不为所动的调子。 “喂,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大方的,机会难得,时不再来,你可要懂的把握。” 回答她的依旧是个不冷不淡的“哦。” 见某人无动于衷,她只好换了种语气:“这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领工资。” 她慢慢将目光移向前方,“钱虽然不多,但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怎么说呢,有点激动,也有点自豪,想和人分享这种兴奋的心情,又怕别人笑我傻……我就是想能在记忆里留下点什么,这样等以后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太过平淡无趣,而忘记了现在想要特别珍藏起来的这种感觉。” 站在背光方向的宋安安,身后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沉夜色,纤瘦的肩膀显得那么单薄伶仃,但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风吹过两旁的香樟树,叶子沙沙作响,细碎的光影摇晃着落进她漆黑的瞳孔里,朦朦胧胧。 半晌,顾生舟抬了抬眼皮,淡漠的语调里嵌入妥协:“搭公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