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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漫天的风雪从西北一路席卷到王城,把整个梁国都笼罩在白色之中,自羌族以南,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灯笼,还有江氏一族的长生牌。    自两日前西南守军过后,龙城再度恢复了寂静,本就是一座兵城,没了来来往往的兵卒,做生意的人家纷纷搬走,剩下的大多是些家人在军中的孤寡,白灯笼点了满城,只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的是红灯笼,红通通的,艳色逼人。    周王氏拎着水桶从红灯笼的门前经过,像一颗皱巴巴的核桃似的脸上露出了厌恶鄙弃的神色,对着那道门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沫,正好那红木矮门打开了,一个清秀苍白的碎花袄少女端着一盆衣服走出来,又回头锁门。    “周大嫂。”锁完门,似是才看见周王氏,碎花袄少女低低地叫了一声,端着衣服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周王氏越发得意起来,毫不避讳地提高了声音,“哎呦,要么说是做皮肉生意的呢,前儿个人家新来的监军都点了名了,也就是那贱妇养出来的小贱妇才不要脸,挂着个红灯笼也不知道等什么恩客!真要我说,那些来光顾生意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真不嫌恶心!”    王翠儿咬住下唇,眼泪却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很快就在脸上冻干了,她拉了拉袄子的领,把半张脸埋进去,加快了脚步走远了。    龙城有一条河,是飞沙关的黄土河分流,却比黄土河清澈得多,很多百姓会在早晨打上两桶水回去,一天的吃用也就够了,洗衣服洗菜的都聚在河边,大姑娘小媳妇凑在一起说说话,比集市还热闹,但这条河是不许挂着红灯笼的人家用的,王翠儿端着衣服盆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内城出来,经过城门口时抬眼望了望城墙头子,很快低下了头。    天冷,地上的雪有半人膝那么深,棉鞋底子还是去年新做的,也没能暖一暖脚,王翠儿走着走着就哭了,她几个月来一直都是这样,时不时地就会哭起来,刚才照镜子,眼睛红红的,凹陷进去的,要是江端看见了,又该笑她长得不好看了。    王翠儿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她想,要哭就哭么,反正江端再也看不见了。    哭着到了城外的河边,王翠儿回头看了看,她听说过有妓家洗衣服没走远,被人扒了衣服赶回家的,虽然没看到有人影,但她还是哭着又走了一段路,才抱着衣服盆蹲在河边上,擦了擦地上的积雪,用捣衣锤使劲砸冰面。    城里的河有差人每天早上敲冰,王翠儿砸了半天也只砸出一些小白点,眼泪更凶了,她用衣服捂了捂,在冰面上摔了两下衣服盆,然后双手握起捣衣锤使劲地砸了十好几下,这才砸开几条裂缝,她又伸手去抠裂缝里的碎冰,刚拿开几块碎冰,她就惊叫了一声,手里的捣衣锤也吓得掉在了冰上。    那冰里的,竟然是一张人脸!    飞沙之战死了数以百万计的梁兵羌兵,顺着水流飘来龙城河的不是没有,王翠儿也见过两回,可那至多是泡发了的浮尸,面容都辨不清楚,但这冰面底下的人却不一样,那是一张宛然如生的少年脸庞,死死地睁着双眼,就好像他还真的活着一样。    王翠儿手脚都软了,跪在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来,直到看到了冰面上的洗衣盆和捣衣锤,才颤抖着身子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她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冰面下的尸体,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靠近了一点,死死地闭上眼睛端起了洗衣盆,又挪动脚步去够捣衣锤,只是她够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脚下还一滑,她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冰面底下那双怒目圆睁的眸子。    这尸体的眼神实在太过吓人,王翠儿第一眼看时只觉得满心的恐惧,第二眼见了,反倒发觉这尸体十分面熟,尤其是眉眼,除却那股怎么看怎么可怕的煞气,跟江端倒是像极了,这一眼看过去,她心里就不大落忍了。    飞沙之战西北军覆没,连大将军的尸骨都找不到,军中给江端立的也是衣冠冢,她像一个泼妇一样去哭过也闹过,却连一件江端的遗物都要不到,从前相好的时候,江端只送她东市买来的鲜花,现在那些花都枯了,除了江端那天离开时给她的那五十六两银子,她什么都没有。    这少年和江端长得这么相似,又不明不白死在荒郊野外,难道不是上天要给她留一个念想吗?    王翠儿掉了几滴眼泪,衣服盆也不要了,跌跌撞撞爬起来,回城花了五两银子请了两个劳夫,准备把人挖出来,找块地葬了,碑上刻上江端的名字,算作她跟江端的阴婚。    两个劳夫收了钱,也不怕卖力,顶着飕飕的冷风用锤子砸了半天,挖到一半的时候,尸体的上半身渐渐露了出来,竟然是一身上好的黑鳞甲胄,王翠儿见过江端有一件,捂着脸又哭了一场,两个劳夫再接再厉,把那少年的尸体整个地挖了出来,只有一只手还嵌在冰里,其中一个劳夫就去掏手,掏了半天才发觉不是手掏不出来,而是手里有东西。    两个劳夫一起也没掰开那只手,只得又砸了半天冰,才算是露出了那只手握着的东西全貌,竟然是一把形制十分特殊的长刀,王翠儿见了,眼泪就止不住了,那刀江端也有。    “这、这……王娘子,这小军爷看着是个有来历的啊。”一个劳夫操着西北方言说道。    王翠儿哭道:“连大将军都没得地埋,谁管他是什么出身!你们听我的就是,等完了再给你们一人一吊钱。”    两个劳夫顿时不废话了,齐心合力把河里的尸体抬了上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敢去看尸体的眼睛,太吓人。    王翠儿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江端,两个劳夫问她要往哪儿埋也答不上来,一心只想再多看那尸体几眼,哭哭啼啼地指着回城的路,说要把人带回家去。    谁给银子谁就是天,两个劳夫也不管挖出来的是野尸还是将军,用带来的草席把人一裹,扛起来就走,王翠儿哭着跟在后面,倒真像是新死了丈夫在哭丧。    周王氏买了菜回来,刚好看到王翠儿前面两个劳夫抬着一卷草席,王翠儿哭哭啼啼跟在后面的样子,也有几个好事的伸着脑袋,她呸了一口,骂道:“不知道哪里的野姘头死了,又扮起小寡妇来!”    两个劳夫收了钱走了,草席就放在正屋的地上,王翠儿呵了一口气,把两只手搓热,这才轻轻地掀开了草席,看着那张和江端十分相似的脸庞,她抽噎了两声,一时又觉得这尸体睁着眼睛的样子不像,又伸手去合拢。    尸体的眼睛被合上了,闭着眼睛更像江端,王翠儿再也不害怕了,见尸体的脸脏脏的,又去拿了一条用旧的抹布来,抹了几下尸体的脸,脸很快被擦干净了,但上面有很多大伤小伤,一侧的眉骨还断了,小半边脸带着青紫的痕迹,不知道江端是怎么死的,死的有没有这少年凄惨,王翠儿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接连两日大雪,王翠儿原本想把尸体尽快安葬了的,结果因为雪太大,城门封禁五日,不许进出,王翠儿没有法子,只有把尸体放在下屋里,好在也许是天冷的原因,尸体没有发臭的迹象,反倒更加面目如生,惹得王翠儿时不时就要来看几眼。    临到傍晚看完尸体出来,王翠儿猛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出了家门,去西市买了两盏白灯笼,从屋里搬了一架木梯子出来,把门口的红灯笼扯了,先前挂红灯笼是她在等江端,现下江端已经“回来”了,她要为他守寡的,再挂红灯笼就不成了。    两盏白灯笼是家中有丧的意思,王翠儿刚挂上一盏,下了梯子拿另外一盏,冷不防就听身后一个轻佻的男声响了起来,“王大姑娘,干什么呢?”    王翠儿回过头,见是东市上开绸缎铺子的周贵,细细的眉顿时竖了起来,语气也不甚客气地说道:“家里死了人,要做丧,周老板还是改日再来吧,别晦气着。”    周贵三十出头,面貌也有几分英俊,十分好色,和不少人家的媳妇都有染,王翠儿特别讨厌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用眼睛扒开她的衣服似的。    “别跟我瞎扯,你爹不知道是哪个,你老子娘早死了,做个屁的丧,还当是那个姓江的短命鬼能护着你的时候?翠儿,今天接了周大爷这一趟,赶明儿我迎你进门做正经姨娘。”周贵嘿嘿笑了两声,就把王翠儿往门里推。    王翠儿反应过来,尖声叫道,“来人,来人啊……呜!”    周贵一边捂着王翠儿的嘴,一边把她往最近的下屋里拖,还给在门口的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恶狠狠地对着王翠儿的耳朵咬了下去,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个贱人,还卖起牌坊来了,今天你周大爷就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叫你不老实,叫你……”    下屋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没有窗户,白天也是黑漆漆的,何况外头还下着小雪,门一关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王翠儿根本挣脱不过周贵一个大男人,呜呜地流着眼泪,衣裳几乎被全扯下来了,这会儿再叫人来也说不清了,王翠儿越发绝望地抽泣起来,周贵见她的哭声小了一点,得意极了。    “跟了姓江的那个短命鬼很得意是吧?现在你叫啊,你叫他,看他一个死人还能不能应你这个贱人!破身没几天就跟了他的是不是?尝过几个男人?试试爷的跟他比怎么样?那短命鬼才见过几个女人,哪有爷这么知情识趣,跟了爷,包你这个小贱人一辈子快快活活的!”    王翠儿突然整个人都不动了,眼睛里带着泪水,直愣愣地瞪着,周贵骑在她身上,急急忙忙地解着裤子,猛然间却听身下的人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江端!”    漆黑的下屋里陡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滚动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王翠儿的脸上,她愣愣地抹了一把脸,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破旧的木门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拉开,天光裹挟着风雪在一刹那迷乱了她的眼睛。    周贵的人头静静地立在地上,脸上犹带三分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