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初喝得酩酊大醉这晚,胡俊之直到天黑之后才回来。 听说明天要离京,他来找燕如海商量:“大人不是一直想找个能留在安兴的高手么?我这有个合适的人选。” 燕如海心里有事,没敢放开量喝,这会儿只是微醺,闻言又惊又喜:“快详细说说。” “就是我这两天常去找的那一位,也姓胡,名叫胡大勇,别看名字普通,身手却是相当了得。” 燕如海插嘴问了句:“比起你和胡俊豪呢?” “比俊豪要胜过一筹,我就更不是他对手了。” 燕如海更加高兴了,有这么个人跟在身边,就算那丛朋真的找上门来报复也不用怕了。 “这个胡大勇现在在京里做什么?你已经与他说过这事了?人呢,怎么没来,可是还有什么条件?” “说过了,大勇最近摊上了点麻烦事,他做家将的那家几个少爷不和,害他夹在当中受气不说,还因此得罪了人,索性辞了不做,打算先离京一阵子,又不想回老家去,我一说大人这边缺人手,他就同意了,工钱比照县里的捕头衙役就行。” 那还真是挺合适的。 燕如海带着酒意又问了问那胡大勇之前在哪家做家将,听到个陌生的权贵名字,他彻底放了心:“行,你叫他明早准备好了,跟咱们一道出发。”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胡大勇迟迟未到。 大伙儿都准备妥当,整个队伍就差胡俊之和他了,燕如海都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那两人才满头大汗地赶了来。 这位高手胡子拉碴,背了个不大的包裹,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燕如海深知人不可貌相,对他颇为客气,叫这胡大勇先跟着自己,准备等考验一段时间,若是人品值得信赖,再叫他去保护韶南。 这么一耽搁,时候就不早了,街市上全都是人,十分喧闹。 邺州在京城东南边,燕如海吩咐就近出东门,临近城门口,发现出城的老百姓早排起了长龙,足足有近一里长。 燕如海叹了口气,叫大家稍安勿躁,又打发阿德去多弄点喝的水,免得天太热,等的时间久了,有人中暑。 就在这时候,一队官兵匆匆赶来,片刻之后,前面出城的速度陡然加快。 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轮到了他们。 守城的兵卒核对完身份,难得露出点儿笑模样,对同伴道:“这位大人带着家眷要去邺州赴任,放行吧,别拦着人家了。” 阿德好奇,小声打听:“大哥,刚才出了何事?” 那兵卒心情正好,随口回道:“兵马司的人送信来,魏国公府失窃的案子破了,今早在城南一家当铺里抓住了窃贼,人赃并获。” 所以出城的盘查搜检才放松下来。 事涉魏国公,阿德赶紧去说给燕如海听,燕如海点点头,心道:“兵马司的人为了这个案子下了大力气,抓到人也是早晚的事。” 他没往心里去,关心了一下韶南,听她说无事,这才催促了众人赶路。 十几人的车队往邺州方向出发,晓行夜宿,有陈风武馆的两名拳师充作向导,胡大勇和胡俊之随车护卫,路途十分顺利,七八天后,到达了太康府,进入邺州地界。 传说邺州盗匪横行,燕如海这些天一波不法之徒也未看到,不由地松了口气。 邺州山多水多,土地贫瘠,黎民百姓谋生不易,远较他家乡的父老过得穷苦,据说太康在邺州九府里情况还算好的,他即将要去的归川府受过灾,元气未复,百姓尚要靠着赈济勉强活下去,日子过得更是凄惨。 不用说,燕如海心里的压力是极大的。 说到太康府,眼下有件发生在此地的大事与他父女有些关联。 “梁君”丛朋曾在这里的净元寺呆过,他的度牒是在太康办的,事发这么多天,上面的追究刚好这几日下来。 据说当地知府被申斥了一番,吃了好大的瓜落,僧纲司负责管理一府僧尼,都纲和副都纲俱被撤职查办,底下具体办事的牵连无数,一时间颇有些风声鹤唳。 燕如海听说之后不禁咽了口唾沫,这才切身感受到林县丞的好意,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吩咐众人:“休息差不多了就继续赶路。” 六月二十,一行人赶到归川府,燕如海到府衙去拜见了知府许清远,同知宫奇略和通判赵曦。 据他观察,这三位上司各具特色。 许清远在朝中名声不错,都说他颇有能力,这会儿见了才知道他人其实很随和,脸上习惯带笑,说话不紧不慢,这等性格怪不得会受张毓看重。 真正面相上带着精明的是同知宫奇略。 至于通判赵曦,不知怎的,燕如海觉着此君看他总是带了几分不怀好意,闪烁的眼神好似在说:哪里来的倒霉蛋,反正活不过三章,本大人实在懒得应酬你。 燕如海不得不感慨这还真是人以群分,若非清楚知道这位赵通判是魏国公的人,自己实在是不想同他多打交道。 初次见面,他自然不会傻到把那封信拿出来,对赵曦道:“看,自己人。”想着先熟悉一下情况,等真正遇上难处再说。 “诸位大人,下官初来乍到,不知安兴县衙的现况如何?” 宫奇略道:“安兴县未设县丞,贤平伯殉职之后,我们三人考虑水灾过后容易生乱,曾联名上书吏部,建议给安兴以及相邻两县增设县丞,到现在还未见批复,燕县令只得多受累了,主簿到是有,名叫阎宣,是个老手,粮税户籍方面都大可宽心。其他的,等你上任之后再慢慢熟悉了解吧。” 燕如海拱手称是。 赵曦一脸好奇问他:“燕县令是今科高中的,你的座师同年什么的没帮你介绍几个像样的师爷么,怎的连安兴县是个什么状况也不知道。” 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分明是在感叹:你们这一榜不行啊。 燕如海脸上一红,强自辩解:“离京时座师有交待,叫下官遇事不要自作主张,多向三位大人请教。” 赵曦似笑非笑。 许清远笑道:“不急,燕县令长途跋涉,一路十分辛苦。今日先在咱们这里好好歇息,等到任之后可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一会儿本官做东,叫上亭丘、高化两地的县令,给你接风洗尘,另外你也认识一下同僚,日后做事遇到难处可以找他们帮忙,多多配合,少些分歧。” 上司发了话,燕如海不敢拒绝,请了个假,先回去安置女儿以及随行诸人。 韶南不放心父亲,追问府衙里的情形。 经过了京里的那番风波,燕如海也知道闺女年纪虽小聪明过人,把那三人所说的话捡着要紧的学了学。 韶南将那本《九州风物图志》也带来了邺州,闲着没事就翻看,归川府的情况早烂熟于心,知道亭丘是府衙所在地,许知府晚上请客叫上亭丘县令并不奇怪,可高化县距此足有四十多里路,且和安兴并不接界,许知府特意喊上高化县令,介绍父亲与对方认识,叫韶南不由地想起了张毓的那番交待。 张毓提到御用监的冯掌印是高化人,叫父亲好生用心,不要得罪了对方。可直到父亲离京,那位冯大太监也并没有派人来接触他们。 韶南觉着头疼,叫阿德和胡大勇跟去伺候,长点眼色,看着她爹晚上千万别喝醉了。 阿德不必说,虽然做事有些偷奸耍滑,胜在人活分,擅长跑腿打听事,已经定下来往后就给燕如海做长随了,胡大勇表面上沉默寡言,毕竟在京里做了那么久的家将,应对这种场合更知道分寸。 许知府请的这顿酒直到亥时才散,阿德把燕如海给搀了回来。 燕如海只是脚步有些踉跄,人没醉,回屋洗了洗脸,清醒了些,把韶南叫到跟前,打发阿德出去。 “爹,您没事吧?”韶南早早叫客栈的厨子给准备了醒酒汤,这会儿冷热正好,她倒了一碗,端到父亲跟前。 “爹没醉,韶南,最迟后天,咱们就要到安兴了。” “知道了,爹,您先把醒酒汤喝了。” “方才酒席桌上,许知府说要帮爹做媒,介绍个远房侄女给爹续弦。” “……您答应了?” “没,爹推说和你娘少年夫妻,情深意重,一直不能忘怀……” 韶南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到不是排斥父亲再娶,这其实是早晚的事,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们初来乍到,还不知道那许清远的底细,贸然结亲,以后就太被动了,还好父亲没有犯糊涂。 燕如海把醒酒汤喝了,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掩着面,继续道:“这话其实半真半假,爹没用,没考上二甲,不能像你周世叔那样,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却被打发到安兴来,龙潭虎穴,还带着你,爹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韶南不觉也红了眼睛,转到后头,伸手给他按压太阳穴。 “没事,爹,放心吧,您还有女儿呢。”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