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春风楼。国丧期间不能宴饮春风楼中也显得格外冷清。轻城点了一壶清茶几个小菜招呼姜羡鱼坐下。
姜羡鱼神思恍惚拿起杯子就咕嘟嘟一口喝下向来含笑多情的桃花眼中死气沉沉半晌苦笑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轻城道:“只比你早一会儿。”
“果然。”姜羡鱼又是一杯喝下,“这实在太荒谬了。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我讨人喜欢她才会对我另眼相看。”
轻城认真道:“你本来就讨人喜欢。”
姜羡鱼:“……谢谢你的安慰。”第三杯又喝下,忽然感觉不对,“这个……不是酒?”
轻城没好气:“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能喝酒?”他是气糊涂了吧国丧期间还想喝酒?
姜羡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倒是我糊涂了。”
轻城越发没好气:“就算能喝酒你靠喝酒就能解决问题了?”
姜羡鱼呆在那边良久忽地掩面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该是有多傻?她那样凉薄的人连帮过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出卖,连你这个养在膝下的女儿都毫无怜惜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对我好?”手一点点攥紧桌沿,“姜家真是被她害苦了!”
轻城问:“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姜羡鱼目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坚定起来,“自然是和姜家共进退。”
轻城嗤笑出声。
姜羡鱼愕然:“你为什么笑?”
轻城道:“和姜家共进退,除了一起被问罪,你还能怎么样?能救得了父亲母亲吗?”
姜羡鱼哑然。
轻城道:“父亲母亲不需要你陪着他们受苦。你该做的,是趁机拿回属于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这样,你说出的话,你的意愿,才会有分量,才有人愿意听,才有足够的能力救想救的人。”
姜羡鱼怔住了,他没想到从来需要他们照顾的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轻城也是在西北悟出的这个道理。慈幼堂的事,若不是她的身份贵重,若没有手握西北大军的赵玺在背后支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得如此顺利。饶是如此,她也是吃了无数暗亏,闯过无数困难才走过来的。
姜羡鱼道:“可是,我这个身份……”
轻城道:“赵昶向来沽名钓誉。他如今已继位,你再也威胁不到他。只要你不行差踏错,他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必会善待你。”
姜羡鱼若有所思:“我只怕父亲母亲等不到我。”
轻城截断他的话:“还有我呢。”
姜羡鱼看向她,她神情笃定,目光明亮,又说了一遍:“还有我在。”
姜羡鱼呆住:不过半年的时光,他的公主,他的妹妹,从西北回来,仿佛已彻底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模样。
可是,“怎么能让你出面?”姜家尚有男儿,怎么能让他们一直呵护的妹妹担起责任?
轻城道:“所以,你要快点强大起来。”
眼前这件事,却只能她来解决。夏淑妃突然揭露秘密,绝不可能是心血来潮,背后必有赵昶的手笔。赵昶和姜家无冤无仇,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不过是她尔。
姜羡鱼望着她,捏紧了拳:终究是他太不中用,父母有事,竟要娇养的妹妹出面设法。
轻城见他模样,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笑道:“别想太多,快吃点东西吧,菜都冷了。”
姜羡鱼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一趟。”
他的心绪平静了许多,能够冷静地思考了:宗正已经派人将楚国公夫妇带入宫中询问,可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会慌了神。他得赶快回去和姜临渊碰个头。
姜羡鱼先将轻城送上车,回头等随从将遮风雪的皮毛斗篷取过来。才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女子呜呜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姜羡鱼原就心情不好,被哭得心烦意乱,皱眉道:“谁在那里?”
角落里,转出一个二十余岁的秀丽女子,抱着月琴慌慌张张地行礼,一口清脆的京片子:“奴身世不幸,伤心而泣,不想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姜羡鱼见到来人,神色微缓,讶异道:“珍娘,怎么是你?”
这姑娘他却是认得的,名叫珍娘,从西北孤身前来京城投亲,却不料亲人早就离开了。她盘缠用尽,眼看没了活路,百般无奈之下,经人介绍,便到春风楼来卖唱。
姜羡鱼少年风流,当初听闻春风楼里多了一个卖唱的美人,也伙同几个同窗来过两次,听珍娘唱曲,还给过对方不少打赏。
珍娘也认出了他,裣衽道:“奴衣食无着,忧思不已,故而哭泣,公子莫要怪奴。”
姜羡鱼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此时恰逢国丧,期间禁一切宴饮享乐,又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这里听曲儿呢?却是断了珍娘的饭碗。
他的神色缓和下来,从荷包中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珍娘道:“且拿去过活吧。”
珍娘却不肯收:“奴虽窘迫,也知无功不受禄,不好收公子的银子。”
店小二在一边帮她说话道:“珍娘向来如此,不肯平白无故收人银子。公子若真要帮她,不如为她介绍个活计?”
珍娘泪汪汪地看着他道:“奴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缝补打扫。”
姜羡鱼犹豫:他对珍娘极有好感,姜家如果没出事,他随便给她安排一个轻松的活计自然没问题。可这会儿,只怕反而会害了对方。
珍娘蓦地下跪道:“公子,奴不怕苦,也绝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求公子给条活路。”两行清泪流下,平添无数楚楚之态。
罢了罢了,就叫她跟在自己身边,总比饿死要好。
姜羡鱼道:“那你便先随我回去,若觉得不好,随时都可离去。”
珍娘大喜,再拜道:“多谢公子。”
轻城回到荣王府时,飞雪已停。
葳蕤堂中,炭火烧得正旺,有客在等她。
邹元善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公主总算回来了,叫奴才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