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推开窗,坐在窗边饮酒。
酒水入喉,辛辣之余又带着几分酣畅淋漓,她歪着头盯着窗外的秋雨,忽地从窗头跳下来,在书案上摊开一张纸。
笔墨粗粗勾勒,一张男人的俊颜很快跃然纸上。
泪水突然就决了堤,一滴滴落在画纸上。
画上的男人,同样生了一双含情凤目,修眉长睫,眉目宛然,容颜俊秀,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十分的儒雅。
也不知画了多久,一张张的画陆续完工,案几上堆满了男人的画像,有笑的,有羞涩的,抑或惊讶的,各类神态,独独没有生气或恼怒。
因他从未对她发过脾气,是以她亦不知他生起脾气来是何模样。
沈虞枕着这些画像与窗外泠泠的雨声进入了梦乡。
“世子妃……世子妃?”
青竹在外头敲了敲门,见没有应答,便悄声推门进来了。
案几上一片狼藉,酒壶倒在地上,窗户大开着,地上还被风吹落了几张画,青竹捡起来一看,咦,世子妃又在画世子了?
沈虞的胳膊下还压着一沓,也不知是画了多久。
李循不在的四个月间,沈虞夜里总会画他,可两人分明都没见过几面,世子妃却将世子的容颜如此铭记于心,可见是多么的情深意重。
想到沈虞回来时脸上那强撑的笑容,青竹低声叹道:“世子妃,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扶着沈虞往榻上去,手却摸到一片濡湿。
女孩儿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低低啜泣,口中喃喃不清的央求:“……对不起,对不起,逸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你别走好不好……我再也不任性了……”
*
翌日起床,沈虞眼皮是肿的。
青竹觑着她的面色,装作不知情,“世子妃昨夜做噩梦了吗,奴婢拿冰袋来给您敷敷眼。”
沈虞点头。
冰袋敷了一会儿,总算是消了几分肿,青竹又用脂粉替她遮了遮,基本是看不出来了。
镜中的少女容色清媚,尤其是那一双杏子眼,圆而亮,瞳仁黑白分明,像一颗饱满晶莹的黑葡萄,眼尾却微微上扬,里头仿佛盈满了一顷潋滟的春水,这样一双眼睛,任是哪个男人瞧见了不酥软?
尤其是含情脉脉时,仿佛整个世间便只剩下了那一人。
沈虞在乡下的庄子里住过几年,半年前才回了靖安侯府,青竹的娘从前伺候过靖安侯夫人,这才跟着沈虞陪嫁过来。
她记得沈虞出嫁那一日,才真真是美得不似人间的仙子,削肩瘦腰,明眸皓齿,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小娘子,是她形容不出来的美。
便是比大房的沈大小姐也不逊分毫。
洞房花烛夜,世子却扇后,眼中分明露出了一分惊艳,尽管那丝惊叹消失的太过迅速,却仍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是不过须臾,世子便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对着世子妃时冷淡到几乎冷漠的神情。
倒是世子妃,外头都传世子妃是深爱世子爷,主动求了沈家大爷,定国将军才得以替嫁过来,可只有她知道,嫁来的前一夜,世子妃哭湿了枕头,第二日硬撑起笑颜才上了花轿。
若不是新婚之夜却扇后世子妃看着世子那副痴愣、似喜还嗔的神情,她都以为世子妃是被大爷逼嫁给世子的呢。
可惜世子爷转头就抛下了世子妃,回了他的琅玕院。
盈月院独守空房这么久,也不知何时才能有点烟火气。
青竹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她给沈虞绾好了发,想到昨日翠屏那副倨傲的神态,忙从梳妆奁中找出了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簪到了沈虞的鬓上,拾掇了许久才满意。
“世子妃,咱们等会儿还去琅玕院等世子一道去用早膳么?”
沈虞想到昨夜的梦,眼中闪过一丝郁郁,低声道:“先不去了。”
青竹心下就有些失望。
不过今日李循休沐,一家四口难得能一道用膳,这倒是最可喜的。
给沈虞右手换上药后,青竹便扶着沈虞往王府的正房走去。
*
李循自蜀地平叛回来后,明熙帝便放了他半月的假,不过休沐归休沐,公务、读书却一样落不下,昨夜他依旧是三更躺下,凌晨天未亮便起身去练拳脚了。
这会儿刚洗漱完毕从琅玕院出来,拐过游廊,迎面有个婢女怀中不知抱着什么慌慌张张地朝他撞来。
“怎么走的路!”陈风喝道。
婢女撞到了李循,画纸哗啦啦从她怀中掉出来,有几张还很不巧地被风吹到了李循的手中。
李循捏住一端,皱眉看着手中的画。
纸上画的都是一个男人——自然都是他,各类情态,一举一动,偏偏脸上都挂着笑。
好像是在讽刺他不会笑似的。
李循的眉心顿时皱得更深,他不笑时便不怒自威,如今被惹怒,面上仿佛笼了一层寒霜似的冷气四溢,凉飕飕的,连陈风都忍不住小小的退后了两步。
“是谁画的?”李循捏碎了手中的画,沉声问道。
光听李循这隐含质问的声音,小婢女的腿就不由自主地软倒在了地上。
“是、是……”
“是妾身画的。”
就在小婢女结结巴巴、腿直打哆嗦之际,听到沈虞那轻缓温柔的声音,竟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没完全呼出来,一想到世子的脾气,又立马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