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宁跺着脚出来了,见童嬷嬷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要出二门,她叫了云珠,“快,你送童嬷嬷回去。” 云珠连忙应了一声,快跑两步就去扶童嬷嬷。 二门上的婆子见到二姑娘屋里的童嬷嬷从上房出来,脸上红肿,嘴角还有血,互相使了个眼色,正要张嘴刺她两句,就见一个穿绿褙子的小丫鬟追上童嬷嬷去扶她,她们认得这小丫鬟是大姑娘屋里的,平时对她们也挺有礼,就道,“云珠这是要去哪儿?” 云珠笑了笑,“两位嬷嬷好,我们姑娘叫我送童嬷嬷回去。” 一听是大姑娘派的差事,两个婆子不敢多说了,放了她们过去。 曼春在屋里等得心焦,不知道太太那边又生出什么事来,就叫小屏去二门前等着。 小屏和云珠扶了童嬷嬷回来,童嬷嬷用袖子遮着脸,进了屋才放下来。 曼春又气又怒,“她们又是为着什么打你?” 童嬷嬷道,“姑娘别哭,我这也不怎么疼。” 曼春心疼道,“怎么会不疼!” 正说着,就有太太那边的人来传话,说太太叫二姑娘过去。 童嬷嬷脸色一变,“你们先出去,我服侍二姑娘换衣裳。” 童嬷嬷就小声的把太太和韦嬷嬷的问话说了,“姑娘权当不知道这事,太太问起来就说没听过,不知道。” 曼春听得怔住了,疑惑道,“我姨娘都没了这些年了,她怎么才想起来问?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童嬷嬷也想不通,“谁知道呢,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这件事太奇怪了,不晓得老爷知不知道这船行银股的事? 假设姨娘真有这笔资财,照太太的这番行事,要么是她确定老爷不知道有这回事,要么就是虽然老爷知道,这银股却不在老爷手里,或者……太太和老爷都知道,可是他们却找不到。 曼春打了个寒噤,“……我姨娘身边服侍的人还有谁在?” 童嬷嬷回想道,“……当初服侍你姨娘的有两个放了身契去了外头,别的大多都打发回山东了,哦,还有一家听说是叫人牙子领走了,然后就剩下我和丁香——没听说过什么船行的事。” 曼春皱眉想到,“叫人牙子领走的是谁?卖到哪儿了?” 童嬷嬷摇摇头,“那领走的是给你姨娘管铺子的栾掌柜一家,卖到哪儿了还真不知道,听说他好赌贪了账上的钱……要不,叫丁香来问问?我那时候是管库的,等闲见不着你姨娘,丁香在你姨娘跟前虽只是个传话的小丫头,可保不齐看到过听到过什么。” 曼春对丁香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听童嬷嬷这意思,丁香嫁的不远? 太太的派来的人又来催。 唐曼春洗了脸,找了根尖头的铜鎏金簪子插戴上,让童嬷嬷好生歇息,童嬷嬷哪里放心,要跟着她去,被曼春拦下了,“嬷嬷你刚挨了打,去了不是招人眼么?” 童嬷嬷只好嘱咐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跟太太拧着来,大不了找老爷做主。” 唐曼春点点头,“我不会跟她硬碰硬的。”让小屏好好照顾童嬷嬷,带着小五去了。 曼春自从醒来,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太的屋子,她在院子里站定了,让人进去通报,见小五有些紧张,就悄悄说,“一会儿要是我出不来,你就去找大姑娘,让她护着你。” 小五一愣,却摇摇头,“我守着姑娘,要是……我就去找我爹。” 曼春笑笑,点了点头,不等她再说什么,就听到门口的丫鬟掀开帘子请她进去。 王氏坐在酸枝木的罗汉床上,膝盖上盖了件搭被,身后跪着个丫鬟给她揉头。 曼春进屋向王氏福身见了礼,“太□□好。” 王氏“嗯”了一声,一旁的丫鬟往地上放了个灰扑扑的蒲团。 韦嬷嬷道,“二姑娘该给太太行礼。” 身为女儿给母亲行礼,平常的日子拜四拜就够了,有时候只福个礼或者干脆略过也没人会说什么,不过曼春既然已经福身见了礼,再让她跪,就是拿捏人了。 曼春瞥了一眼,“不知我的嬷嬷犯了什么错?太太为何要打她?” 王氏扬扬下巴,“想知道为什么,你回去问她就是了。不过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这个,是有封信要你写。” 曼春看看末座旁的茶几上摆好的文房,“不知太太要写什么?” “让你写什么你便写什么,我念,你写。” 曼春只得坐下执笔蘸墨,听王氏念道,“老太太尊前,谨禀:多年不见,外孙女甚是想念——看我做什么,快写!”王氏喝了口茶,让曼春继续写,“……如今遇一急事,需用银五千两,望乞借与……” 曼春写了两句,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太太写给京城王家的,后来越思量越不对,不由笔下顿了顿,却又被王氏催促,待听到王氏念的那句“需用银五千两”时,立时就坐不住了,她抬头看看王氏,见她闭着眼睛让丫鬟给她揉头,就从底下抽了张白纸盖在上头。 “……专此谨禀,叩请福安。外孙女唐曼春永辉二十二年二月。” 王氏睁开眼睛,“怎么?写好了?” 唐曼春低头划拉了两笔,“刚才走的急了,兴许是灌了凉风,这会儿有些腹痛,我、我想去茅厕!” 王氏厌恶的摆摆手,“去吧。” 曼春捂着肚子匆匆出去了。 王氏闭目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二姑娘回来,就让人把她写的信拿过来,却见信上原本写的几行字都被浓墨涂抹掉了,根本就看不出来写的什么,王氏自觉受到愚弄,气得脸都白了,一拍桌子,“来人!把二姑娘给我绑回来!” 曼春带着小五急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便立即叫人将大门上了门闩,告诉众人,“除非是老爷来了,否则谁来了也不许开。” 姚氏和宋大家的都去看童嬷嬷,童嬷嬷问,“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见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曼春就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太太令我写信索要钱财,我不愿意就跑回来了。” 见众人脸色大变,曼春挺直了背,“你们不用怕,我告诉你们也只是要你们心里有数,别觉得是我忤逆太太,等老爷回来了,这事自有公断。” 见童嬷嬷脸上已经上了药,曼春道,“嬷嬷头晕不头晕?” 童嬷嬷赶紧道,“不晕,没什么事。姑娘,要不要叫人去前院传话?” 曼春暗道自己真是气晕了,刚才就该让小五直接去前院找她爹,正要吩咐小五,宋大家的却解下围裙,“姑娘,还是我去吧。” 曼春点了头,宋大家的卸下门闩就出去了,没等她们把门关好,宋大家的又慌慌张张退回来了,反手把门闩上,惊魂未定道,“外头来了好些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被砸得哐哐响,“开门!开门!二姑娘!太太有请!” 王氏的人来得气势汹汹,却敲不开门,便在外头嚷嚷起来,“二姑娘,我劝你还是老实出来去见太太,也免得再吃苦头!” 曼春听出这声音是当初那个白脸婆子吴忠义家的,她站在院子里,往前走了几步挨近了大门,“你少拿这些话哄人,我便不去,你又能怎么样?” 那白脸婆子高高的嗓门,“我们是奉了太太的令来的,二姑娘不肯开门,那我们也只有想法子把门打开了!你们几个,给我撞门!” 曼春刚要说话,宋大家的拿着个擀面杖哐哐敲着门板,大声嚷道,“吴忠义家的,你好大的胆子!你今天要是敢冲撞二姑娘,看老爷不活剥了你了,我看你有几条命往里头填!” 吴忠义家的一噎,她身边跟着的人也都彷徨起来,她们到底还记得二姑娘是有老爷给撑腰的,倒也不敢太过分,眼看吓唬不成,又哀求起来。 “姑娘行行好,给我们开开门吧,有什么话当面说就是了,我们还能拿姑娘怎么样?” “就是啊,二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做下人的不容易。” 到底没敢再砸门。 见门的另一边始终没有回应,就有个出主意的,“要不……搬梯子翻墙过去?” 她们自以为说得小声,曼春听到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就知道没好事,喝道,“拿棍子来!” 这院子里哪有棍子?只有平时扫院子的两三把大竹笤帚而已,春波跑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利索地砍了几根刚种下的竹子,劈去叶子,一人分了一根竹竿。 曼春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只让童嬷嬷和年纪最小的春雁跟在身边,其余的人分散开来守着各处墙头,她正色道,“不管院子里头外头,但凡谁敢不听话,就打到她听话为止。”又吩咐众人,“敢翻墙的,都给我打下去!反正也打不死人,出了事我兜着!” 外头的婆子还真有胆大的,然而刚在墙头探了探脑袋,就被那一人多高的竹笤帚拍到了脸上,立即缩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处墙头想爬进来,又被竹竿抽中,疼得嗷嗷叫,再没人敢出头。 不等这些人想出办法,唐曼宁那边已听到了动静,沉着脸匆匆赶了过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训得一帮婆子不敢再吱声。 唐曼宁让她们站远些,自己上前拍拍门,对曼春道,“妹妹开门,是我,难道连我也不能进了?” 曼春道,“姐姐,我知道姐姐一向疼我,可外头那些婆子却未必服气,姐姐容我歇会儿,她们这样闹,我心里害怕,晚些我一定跟姐姐赔罪。”无论怎样,就是不开门。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曼宁只好道,“你别怕,我就守在这儿,你身子撑不撑得住?快回屋歇会儿!”看了眼门口束手束脚却不愿意离去的婆子们,“没听见二姑娘说她不舒坦?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有事我去跟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