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林琬好奇地道:“果然绣得栩栩如生?”那几件小针线确实精巧,她故意佩戴在身上去谭家炫耀,谭娴之很是赞赏了一番。
“嗯,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一样。那几个小哥儿没一个相同,各有各的面目姿态,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黑或白,瞧着她绣的一个哥儿,我就想起咱们家小少爷假扮戏台上武松打虎的故事了,怪道她绣的花儿能得知府太太赏识。”婆子感慨道。
林琬轻抚一下重新镶嵌的清溪兰草图底座,向林太太抱怨道:“娘,早知道咱们城里有这么一位绣娘,你就该找她给我绣嫁妆,何至于现在想绣个大图都没办法?我都在娴之姐姐跟前夸下海口了。那绣娘太不会办事了,不过是个里长的媳妇,竟敢推了我的活计,娘,你多给她几百两银子,让她一边绣知府太太家的百子衣,一边绣我要的绣图,白天绣黑天绣怎么着都能挤出时间来给我绣完,一年时间要是绣不完,两件东西,不如别做绣娘。”
林琬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方法好,一年绣两件,时间很充足了。
林太太喝道:“你满嘴里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夸海口的?没听说一件百子衣就要绣个三年两载?几百两银子,你说得容易,你爹十年的俸禄也没有几百两!这些年家里的生计全靠我和你爹名下的庄子铺子租金过活,也堪堪够过日子。你爹之前打算为你花百八十两我已经觉得很多了,你现在张口竟然就是几百两!”
最让她痛心的是,女儿不仅眼皮子浅,而且毫不在乎自己的爹娘得罪知府太太,慢工出细活,绣品讲究一丝不错。别说知府太太先有活计在张娘子手里,就是雇主不是知府太太,他们也不能强人所难,毕竟世上是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一日就转到了张家,他们家还有一门亲戚在京城里做官呢!如今儿子上学读书,功课极好,和自己次子不相上下。
林太太虽然不识字,但是为人一向精明深细,没有说出这番话只说舍不得花银子,免得女儿记恨张家,在丈夫跟前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前程。
“你就舍得给小弟买肉吃,从来不愿意供应我行风雅之事。”林琬一脸不满。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几时只顾着你小弟不顾着你了?你算算这些年你花了多少?我跟你说,咱们林家就是寻常人家,不过是你爹兢兢业业一二十年,当上了主簿,比一般秀才强些,可不是王家、县太爷这样的高门大户之家,你别学那些千金小姐的做派,咱们家可供不起你的风雅。风雅?风雅能当饭吃?你弄个风雅,年年花的钱比你弟弟吃肉还多,什么赏雪宴赏花宴踏青赏春登高望远,哪一回不花我一二十两银子?这回人家给你织补了刺绣,我那谢礼足足值十几两银子,不知道够你小弟吃多少肉了。”
“我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了,本来就是千金小姐,为什么不能学千金小姐的做派?我在县太爷家跟娴之姐姐学习琴棋书画,她都赞我有天分。哪像母亲张口银子,闭嘴银子,真是俗不可耐!”小弟吃肉是好事,自己风雅是坏事,林琬很不满母亲的偏心,心里特别羡慕王家和县太爷家的小姐,尤其是来往最多的谭娴之,真真是金尊玉贵,一举一动美丽如画。
林太太气极,正欲发话,就见十四岁的长子林瑾掀了帘子进来,他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向母亲问过安后,扶着母亲的肩头,柔声劝道:“娘,姐姐想学千金小姐就让她学吧,反正爹都同意了,您好好督促二弟三弟读书就行了,明年开春送二弟去学堂。”
林琬似乎对林瑾很不满,哼了一声,摔帘子出去,一叠声叫丫鬟把清溪兰草图搬走。
“大瑾,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做女儿的,竟嫌弃起她亲娘来了,我还说不得她一句两句了。”林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天可怜见,虽然自己偏疼了小儿子一些,可是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让她效仿千金小姐,可是为她好呀,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免得她心比天高,嫁到不是官宦人家的李家心里不甘,惹出祸事。李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是已经出了一位秀才,正是女儿未来的公爹,凭着他们家的万贯家财,早晚有发迹的一日,就怕女儿到了人家看不起人。
林瑾叹道:“娘,您别恼,别气坏了身子。”对于这位姐姐,他心里也生出一丝不满,每次家里闹事,都是这个姐姐起的头儿,小弟淘气是淘气了些,却不像她这般处处怨别人。
林太太叮嘱婆子不许听小姐的话找张家晦气,叫他下去后,才对儿子垂泪道:“我怎么能不气?那清溪兰草图真以为是县令夫人送她的寿礼?哪有几个小孩子过寿的?就算做生日也不过送些衣裳鞋袜寿桃,哪有送插屏的?怕你们做兄弟的恼她,我就没跟你们提过。”
“娘?那清溪兰草图的插屏不是县令夫人送的?”林瑾眉头紧皱。
“实话跟你说吧,那是王老太太进京前见县令夫人喜欢,送给县令夫人,县令夫人带回家后做了插屏,谭小姐爱上了就搬到自己屋里略摆几日,谁知你姐姐天天在谭小姐跟前称赞插屏好绣图精巧,天天说自己生日快到了要是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欣喜若狂。她都这么明说了,甚至开口索要,谭小姐推辞了好几次她还纠缠着,最后抹不开脸面,才经县令夫人的手送了来。我知道后羞愤欲死,为了还上这份礼,我亲自跑了府城一趟找你舅舅,从你舅舅打理的当铺子里寻了一件死当的屏风,送到县太爷府上,百般赔礼道歉,多亏县令夫人没有怪罪。如今倒好,人家张娘子手里有活计不能接咱们家的活儿,她竟想让人白天黑夜不歇息地给她绣花,不怕熬瞎了别人的眼睛,我就没见过心肠这么狠的女孩子!”
林瑾沉默片刻,问道:“爹知道不知道?”父亲性子最是刚直,不然不会深受县太爷的倚重,如果知道这些事,应该不会继续纵容姐姐。
“插屏那事儿他不知道,我跟他说他都不相信,非说是县令夫人喜欢你姐姐才送她的,定是你姐姐说了什么。心急火燎地找张娘子织补,也是因绣图是县令夫人送的,怕县令夫人和谭小姐知道后觉得咱家得了不好好保存。刚刚你姐姐说的话他自然就更加不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林主簿沉着脸进来,刚刚他听女儿在跟前一阵哭诉说林太太偏心不肯花银子,故而走这一趟,哪知真相和女儿说的大相径庭。
林太太慌忙站起,脸上泪痕未干,“老爷”
林主簿没有责怪之色,而是先问清母女之前的争执,沉声道:“我原先觉得她心高些不是坏事,如今想想,竟高得太过了。回村里过完年就把她留在我娘跟前,让我娘好好教导她,她再这么下去,谁家愿意娶进门?进了门还不得翻了天去。咱们和李家是结亲,可不是结仇。”幸亏发生了这件事,他才彻底明白女儿的性子,再晚两年,岂不是悔之晚矣?
“让婆婆管教?对啊,我怎么把老人家给忘了!”林主簿的生母最是个精明厉害人物,以守寡之身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性子却不古怪偏僻,反而很有远见,现今住在林主簿的大哥家里,林大哥家里有二三千亩的良田,两家对老人都非常孝顺。
秀姑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法兼顾两件绣活的拒绝,在林家掀起如此风波,倘或知道了,定会感慨于林主簿夫妇的明理,并未因自己的拒绝而生不满。
虽然世上仗势欺人者众,但是明理之人亦不少。
相对从前从林家所得,林家命婆子送来的谢礼平平无奇,但是秀姑却非常喜欢,无论是风干的猪羊鸡鸭,还是干果干菜,都是他们家需要的,最值钱的是两个荷包里的两个银锞子,已经给了吉祥和那名婆子。
老张分了些东西让秀姑送给她娘家,却听说翠姑打算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