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因还田一事丢尽颜面,遂搬进城里去了,再没回来过,周惠从京城回来如何又回了村里?苏母心中十分疑惑。自从和周家绝交后,纵使知道休秀姑全非周惠之过,她对周惠也是淡淡的,不等周惠下车对自己这位姨母行礼,就直接进了张家的大院,反身关上门。
洗了一盘杏儿,见秀姑吃了两个半,半晌后没有吐出来,苏母和张硕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前者连忙再去热粥,又拌了点清淡开胃的小菜。
秀姑这回倒是吃了一点下肚,并没有吐出来。她前世见过不少孕妇,大部分吐得厉害的孕妇很容易查出来是酸中毒,需要打点滴中和酸性。所以,她虽然没有胃口,但是强逼着自己喝水吃东西,哪怕是吃了吐,食物好歹在胃里逗留了一会子。
苏母喜得连声念佛,张硕脸上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小野猪跟着也笑嘻嘻地趴在床沿。
秀姑极有自制力,寻常任性的孕妇没有胃口可能就不吃了,空着肚子躺在床上,她不这样,虽然没过半个时辰她就又吐了,但是吐完后她还是接着吃了一点东西,然后下床在院子里走动几圈。吃完再吐,吐完再吃,如此反复,一日竟有七八回,偏生没过几天就是农忙时节了,苏母得回家料理地里的农活,老张和张硕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秀姑一边养胎,一边带小野猪,洗衣做饭的活计她竟一点都不能沾,弯腰洗衣压迫小腹,炒菜做饭她闻了油烟味就吐,一时无计可施。
丽娘听说这件事后,当天就带着儿子江小宝过来陪伴秀姑,顺便替秀姑看着小野猪,晚上回去,同时让赵婆子帮着洗衣做饭。她家生活宽裕,赵婆子手艺越发好了,又因吃得好穿得好,赵婆子对江玉堂夫妇感激涕零,做这点活计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江玉堂家也有二十亩地种了麦子,向来都是赁给其他人,他们家只等着收租即可。
秀姑十分感激,有人说话,着实减了不少烦闷之情。
丽娘平素清闲得很,常与村中妇人聊天,带来不少秀姑因养胎而错过的消息。
譬如周惠回村是为了收割麦子,等着卖了粮食把银子送进京城,原因是周举人春闱落榜了,春闱既落榜,自然没法参加四月份的殿试了。但是,周举人羡慕京城中的繁花似锦富贵风流,便带着玉娘长住不肯回桐城这个穷乡僻壤,打算留在京城请教才高八斗之辈,等三年后再考,所以打发周惠回乡向周母索取银子送进京城租房吃用打点并买纸笔墨砚等物。
秀姑听了很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不过自家和周家有着解不开的仇怨,为了防止周举人中进士做官然后来报复自己家,所以很高兴看到周举人落榜。
丽娘见状,不觉莞尔一笑,“周举人乡试时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春闱之年,天下有才之士纷纷进京,千军万马中只取三百名,哪有他的席位!更别说自从中了举人之后,他一直沉溺于温柔富贵乡,不曾用过功。”
“不说他家了,到底和咱们没什么相干。倒是你们就打算这么过了?虽说你们手里有些积蓄,数目也不每年又有二十亩地的租子收上来,但是你们平时的开销可比进项多得多。从前你们两口子倒罢了,如今有了小宝,将来读书识字样样花钱,你们就不想个法子多些进益替他打算?”秀姑话题一转,提起丽娘也一直烦心的问题来。
丽娘闷闷地道:“怎么没想过?我还想让小宝和壮壮一样读书考科举呢!太、祖皇帝登基后改了规矩,说英雄不该问出处,从前操持贱业的人从良后,子孙三代不得科举,如今从良后,不仅子孙三代可考,就是贱籍者从良,亦可参加。这条律法推行得一直不太顺利,没想到太、祖皇帝驾崩后的这几年,反倒推行开了,各地都知道了并且开始遵守。”
秀姑暗笑,其实还是当今皇帝的功劳,太、祖皇帝提了不少有益于民生的改革,但他自己不太用心,直到新帝登基才彻底落实,正如限制士子王公减税之田一事。
丽娘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一二年我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平时也俭省了许多,去年才花了不到一百两,只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嫂子知道,我和玉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做过这些笨重的活计,不然不会买个婆子回来操持家务,又把地赁给别人耕种,为了小宝,从前的营生是万万做不得了。我虽然懂些刺绣的手艺,可是速度慢不说了,玉堂也舍不得我累着眼睛,如今因王县丞的癖好,玉堂都不敢带我进城,他自个儿进城都抹黑了脸膛画粗了眉毛扮作庄稼汉子。玉堂倒想过做些生意,可是生意又哪里容易做?我们是外来的,也不大容易立足,况且我也不想他东奔西走地去远方进货。”
秀姑想了想,建议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不知道对你们有用没用。”
“什么事?嫂子快说。”
“你知道我们家原本管着耿李书院的屠宰,后来换了管事,我们就失了这件好事。”见丽娘点头表示清楚,秀姑笑道:“年初我听壮壮提了一句,说城里的瓜果菜蔬十分稀缺,他们书院里头除了先生们,学生都吃不到新鲜的菜蔬,纵有,数量也极少。城里住的人多了,下头村里百姓遭了几回劫难,人数少了许多,哪里舍得田地种菜?供应城里的瓜果菜蔬自然跟着少了许多,也就几分菜地里菜自家吃不完弄到城里卖掉。此消彼长,瓜果菜蔬竟然供不上城里人吃的了。我娘家今年春天单种了一亩地的菜,茄子土豆因比别人种得早些,收获得早些,竟卖得极好,不过我娘家没打算多种。在李家当差的祥儿也跟壮壮他爹抱怨过,说李淑人的庄子离得远,就年底送些干菜,平时的新鲜瓜果菜蔬须得采买,虽然李家在本城有许多田地,也种了不少瓜果菜蔬,但是李淑人向来不沾娘家半个,依旧全靠采买,若不是我们家想留些干菜,早就把下来的菜蔬卖给李淑人了。饶是这么着,也送了不少菜蔬孝敬李淑人。”
秀姑得了李淑人那么多东西,她记在心里,早早就跟张硕说了,凡是新鲜的瓜果菜蔬下来,都挑些好的送到银珠家里,一些给他们,一些孝敬李淑人,他们家的菜地极大,种的菜年年都吃不完,做成干菜收着冬天吃都有剩。
丽娘本是聪明女子,听了这番话,眼睛登时一亮,“嫂子的意思是?”
“城里几家大户有自己田地里种的菜蔬瓜果,吃不完就做成干菜,没有往外卖掉的道理,许多外来人可在咱们桐城没有房子地,全靠买着吃,书院里头各项吃食一样都是采买。我瞧着,这倒是一条财路,和玉堂商量商量,不妨在这上头想个主意。”就算江家种了菜,只要他们不垄断,苏家依旧可以继续卖菜,毕竟城里人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