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内尚有许多村里的壮丁妇人正帮忙刷锅洗碗收拾桌椅,听了张三婶在张硕跟前说的话,无不吃惊,有些妇人险些失手把手里正在清洗的碗碟摔落地上。
邻里乡亲的,谁家做什么事都瞒不住人,何况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孩子这种大事,虽然大伙儿会在背后议论几句,但大多数人淳朴厚道,无论何时都选择不在孩子跟前提起收养二字。因此,张三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说明自己的来意后,满脸期盼地望着张硕。
屋檐下正跟族老说话的老张也听到了,眉头一皱,心有不悦。
张硕和老张不愧是父子,皱眉不悦的模样极其相似,顾及院中未走的族老和三堂叔,他婉转地道:“三婶子,你把孩子抱回去吧,大冷的天别冻出个好歹。”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众人都清楚他是干脆利落地拒绝,心想也是,张硕又不是无儿无女的人,他自个儿虽无嫡亲兄弟,膝下却有四个儿子,长子次子不用说了,个个出挑,两个刚出生的小孩子模样清清秀秀,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赫然是两个小壮壮,将来又是两个俊小子。何况秀姑年纪不大,保养得好,生下双胎没伤元气,以后不是不能继续生,收养个病歪歪的女婴有什么好处?又不是穷得娶不起儿媳妇的人家,早早养个童养媳。
“阿硕,你这么心疼孩子,怕她冻着,可见和孩子有父女缘分。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好,将来必定是你和你媳妇贴心的小棉袄。”张三婶举起襁褓递到张硕跟前,一个劲地让他看,假装没听出张硕的言外之意。
张硕不耐烦地道:“三婶子,我家”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张三婶打断:“你家已经有四个儿子了,就差闺女,以后儿女双全多好啊?多有福气。儿女双全可是好字呢!”
翠姑掀了帘子出来,抢在张硕开口之前脆生生地道:“三婶子,我姐姐请你去屋里说话。”虽然卧室门窗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以免秀姑和孩子受寒,但她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只言片语,何况早有好事的小媳妇站在卧室门口悄声报信。秀姑担心张硕一个大男人拒绝张三婶反倒显得很不好看,遂叫陪伴自己的翠姑把张三婶叫进屋里,由自己解决。
张三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抱着孩子急急忙忙跟在翠姑后头进去了。
堂屋里很暖和,西次间更暖和,乃因秀姑觉得卧室内烤火不好受,于是被褥内放了汤婆子,西次间支了火盆,半旧红毡帘内的卧室倒也暖和,且无炭火之气。
张三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掀开卧室门上挂着的帘子直接进去,翠姑挑了挑眉,说道:“三婶子,你一身寒气,烤烤火再进去!我姐姐产后娇弱,两个孩子是双生子,生来就比小野猪瘦小些,可不能受寒。”
张三婶讪笑几声,忙停下脚步,偎在火盆前烤火,过了好一会才得以进去。
房内摆设还和从前一样,就是上好雕花大床上吊着的银红细纱帐子换成了半新不旧的雨过天青色绣花绫帐,挽在两边用铜钩挂着,秀姑躺在里面,巾裹乌发,布覆额角,身盖一幅百子千孙绿锦被,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连中三元大红绸缎襁褓。
丽娘坐在床沿边的鼓凳上和秀姑说话,手里拿着针线,见张三婶抱着孩子进来,也不起身让座,只是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清丽如昔。
“丽娘你让我一让,让阿硕媳妇瞧瞧她闺女。”
丽娘这么坐着,张三婶便没法凑到床头让秀姑看自己怀里的外孙女,不得不开口提醒她,哪知丽娘仍旧端坐在凳上,并不避让,说道:“嫂子生了一对双生子,几时有了闺女?婶子,你这话可有点不对头。”
张三婶心里很不痛快,嘴里却笑道:“我这不是来给阿硕媳妇送闺女了吗?”
丽娘不是正主儿,张三婶不耐烦与她多说,眼睛看向秀姑,满脸笑容地道:“壮壮娘,我可是为你好呢,人都说闺女是娘贴心的小棉袄,你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再添这么一个闺女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自打红花生了这闺女,都说孩子生得好,是个美人胚子,好些人家都来要,愿意拿两吊钱给红花坐月子用呢,红花和她婆母到底没舍得给,怕离得远见不到。放在你们家,你和阿硕呢,多个贴心的小闺女,红花呢,也能见到孩子以后不必担心。”
丽娘背着她撇撇嘴,一脸讥嘲,神情姿态全部落入秀姑眼里。
秀姑微微侧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左边襁褓里别张三婶天花乱坠之语惊醒的小儿子,淡淡地笑道:“有劳三婶子费心了,只是我和阿硕却不想要小棉袄。这孩子啊,养在别人家里再好,到底没有跟着亲生的爹妈好,红花和她婆母既然舍不得,那就自己养活吧。”
“壮壮娘,你就可怜可怜闺女吧,送回去,少不得又跟她大姐一样,被她奶奶摁在马桶里溺死。你们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都是厚道本分人,给你们家我是万分放心。”张三婶说着说着,忍不住滴下泪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你们家,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救了这闺女,也算是给连个小哥儿积福。”
秀姑本来就担心两个生来不如小野猪健壮的小儿子,听到张三婶这么说,脸上顿时变色,若不是月子里不宜动怒,她此时肯定已经拍案而起。
“三婶子,你这是什么话?和我儿子有什么相干?我儿子好好儿的,才生下来没多少日子,娇娇嫩嫩的,连一点儿寒气都不敢他们受着,偏叫你这一番话给说坏了!难道我不收养你抱来的孩子,就是我没有给儿子积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