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忽然想起过去的十来年,年幼时她撞见晏君怀的第一眼,少年穿着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十一旒冕,面如冠玉,脸蛋摆成了端正严苛的小大人样。
他们自宫宴中相见,当时他不过七八岁,而她约莫五六岁,她爹让她唤太子殿下作表哥。
他们沈家有一位皇后的妹妹,作为当家主母,自是风光无二。
晏君怀虽和她并无血缘关系,可值当一声表哥。
于是她乖巧软糯开嗓:“表哥。”
晏君怀展开眉眼,他容姿俊秀,丰神如玉,便是她见过的一众世家公子哥,在他的面前,叠加起来也不及表哥万分之一。
她在当时便想,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果然与常人身份不一,连容颜都更胜一筹。
她年纪尚幼,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可瞧着表哥便比寻常人顺眼。
后来她在沈将军书房外听见他和娘亲商量,“冬儿正小,若是点她做太子妃,少不得旁人议论,不如再延后几年。”
沈家主母回道:“眼下姐姐刚薨逝,丽妃抬了贵妃,太子地位不动如山,看着是形势大好,若再推迟,不知其他家的会不会惦记上?”
沈融冬说不清滋味,可听着也有些许欢喜。
她像是小小年纪便琢磨清了,太子妃这个词的深重含义。
她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长大了,便是要做他的新娘的。
宫里,宫外,谁都知道。
再之后她偶然病痛缠身,圣旨已下,直到嫁给晏君怀,由他揭开盖头,他才道:“冬儿,如论你如何,我自会爱你一世。”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上面带着桂花酒的香气,她想学着母亲教导过她的那般为他宽衣解带,他只哑了声音,双眼漆黑如潭:“别闹。”
“表哥,”她当时问,“你是不是喜欢别的姑娘?”
“没有,”晏君怀说,“但你尚小,母妃叮嘱我要克制。”
没有人和她说她的病侍奉不了太子,晏君怀用最极致的柔情,将这一事实隐瞒了她几月。
她与他在庭院中栽种翠竹,她选择植下它,是因为晏君怀少年意气的模样像极了竹,翠意挺俊,眉眼如精心裁剪过的竹叶,薄唇浅润,汴京城里的少年少女们见了他,少不得脸红。
晏君怀时常在她一侧驻足观看,每当她折腾出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他表现出好奇,她会为他一一解释起缘故。
他也会带来贵妃小厨房里的桂花酥,专藏在她想不出的地方,只等她发现时的惊喜。
后来……
再后来。
她撞见太子和她平日里就寝的殿中,床帐后,呈出了他和其他女人的身影。
烛光明灭,她看了半宿。
“冬儿,太子妃需得循规蹈矩,即便是泰山压于眼前,也要有安然处理的能力。”
她记着母亲在她进东宫前教导她的话,等到晏君怀出来,只笑得明晰道:“殿下,是否要让太医准备避子汤。”
晏君怀眸色深沉,迟迟才给了解释。
他想给她一个孩子依靠。
所以她的明事理,听起来也像是笑话。
沈融冬眼中光火翩跹,晏君怀的脸庞俊美无俦,挺鼻长眉,薄唇微抿,等待着她的答复。
他没有穿上大红的喜服,身上是他最喜着的青蓝,身姿如玉,像她亲手栽下的那一颗竹。
“殿下,”沈融冬脸蛋呈现出一些乏意,“青荷臣妾会好好管教,今日是殿下的大喜日子,可别因为掌嘴坏了这喜气。”
“嗯,”晏君怀的鼻音不浅不浓,唇角轻扬,“看在太子妃的面子,饶了你这一回。”
青荷连忙谢恩。
沈融冬转过身,她塌上的内侧,躺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粉雕玉琢,有几分像晏君怀。
“殿下是来看望盼儿的吗?”
沈融冬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清丽婉约,渗透着一股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味道。
她人也极美,出了汴京城,再寻不到这样的稚气风华。
如一朵青涩的空谷幽兰,即便这株幽兰的香味儿淡了些,不如其他兰花招人怜爱,也不是路边的野花可攀比的。
她强撑病体的模样,浑身写满了贤淑二字。
“来看看你,这便走了。”晏君怀落完这几字,当真如他所言,抬脚便往外去。
崔进即刻跟上,余光窥着太子妃始终不动声色,暗叹道,这两人又是何苦。
“太…太子妃,”只等他们一走,青荷似脚软般,扑通跪在沈融冬的身前,“方才吓死奴婢了。”
沈融冬捂着心口,同样迟迟惊魂未定,她眨眨眼,方才有些湿润的眼睫变得鲜活起来。
“青荷,你说他,为什么不穿喜服?”
青荷怔住。
她麻溜回嘴道:“想是喜服色艳,太子素来不喜。”
“不,”沈融冬从金丝楠乌木圆桌上拈起一块桂花酥,淡淡道,“是他深谙人心权术,想要我心服口服,他太子殿下,又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