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受控制的，千丞说出了过于亲密的话语。　　　　万頔抿了抿嘴，警觉地看了看千丞。　　　　她知道是自己做错了。　　　　她先撞了人。　　　　那句“对不起”就在嘴边，刚要说出口万頔便感觉到一阵恶心。　　　　酸水上涌，她干呕了一下，反应迅速的左手捂嘴，右手推开站在她面前的千丞，跌跌撞撞地朝厕所跑去。　　　　不用镜子万頔也知道此刻自己的样子有多愚蠢，她就像一只笨拙的胖企鹅，摇着自己肥硕的身躯移向厕所，留下一个比城墙还广阔的背影。　　　　千丞嘛，谁都知道的。　　就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万頔也是了解的。　　　　生活中会有这样一种人，完美到你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好的形容词不能拿来形容他。　　千丞就是这样一种人。　　长相出众，成绩优异，对每个人都很好，一举一动挑不出任何毛病。　　　　每个女孩子在青春期都格外敏感。　　就哪怕是最平凡最普通的那一个，都有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万頔当然也有。　　　　她知道自己很胖，但是在她瘦的时候也还算漂亮，她成绩也一直很好，自诩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她所能想象的和千丞见面的场景应该是在三个月中考结束后的毕业典礼上，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穿着整齐的校服在明亮宽敞的大礼堂中从身为主持的千丞手里拿过奖状。　　　　而不是满身菜味儿狼狈异常的在昏暗狭窄并且充斥着泔水味的厕所走廊里和他相撞。　　　　还差点把人家撞翻。　　　　其实她干过很多很多愚蠢的事情，在千丞不知道的地方。　　　　早晨跑操时，万頔因为身体原因得到年级主任特赦可以留在教室学习，但在那跑操的30分钟内她从来没有看过哪怕是一分钟的书。　　　　她一般都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向操场看。　　　　站在检查位的千丞站的笔直，看上去严肃专业且认真，但是只有站在高处的万頔知道他手中拿的才不是什么检查表，而是物理或是化学的试卷。　　千丞也并不认真，他也会趁着主任从旁边走过去时冲主任后背做鬼脸。　　　　万頔被同学排挤，所有的打扫任务都落在她身上。　　但她不怒不争，甚至觉得很享受。　　　　因为放学后，当她最后一个走出教室，总能看见正对着的隔壁高中楼里那个咬着笔头皱着眉思考着的千丞。　　　　少年的侧脸线条还没有那么硬朗，显得异常柔和，看向题目和黑板时却又展现出一种和他本人年纪不符的干练来。　　　　在前桌转过来问问题时会还算耐心的解答，却又会在前桌转过去后暗戳戳的对着空气翻个白眼，露出只有一瞬的不耐烦来。　　　　看到这些的万頔一点也不觉得幻灭。　　相反地觉得，他很可爱，很真实。　　　　千丞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　　　　她对于对方而言只是陌生人而已，却能幸运的拥有一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秘密。　　万頔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差。　　　　然而以上的这些包括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只存在于万頔的臆想中。　　现实里的千丞还是握着完美人设不倒的大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因为不幸被她搞砸了。　　　　还好我是个胖子，难过时可以捏捏肚子。　　万頔边走边想。　　　　*　　　　万頔走出厕所的时候被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上的肥皂水给暗算到了。　　一脚踩空，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整个人以一种仰躺的状态倒在了地上。　　说实在的万頔很疼，她觉得自己的脑壳都快要碎开了，但是当她结结实实感受到大地传来的颤抖时，她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很可笑。　　　　很疼，爬不起来，动也不能动，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整个教学区空无一人，平日里挤挤攘攘的走廊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空旷。　　　　天空好像涂了一层湛蓝色水彩，只有几朵云从远处飘来，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万頔躺在地上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你没事吧…”男生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少年处于变声期沙哑的声音在自带混响的走廊中居然让人产生了沉溺之感。“啊…是你啊。”　　　　在看清楚躺在地上那一坨不是什么行为艺术的调皮男生，也不是什么“怀着献身精神用自己的衣物去擦地”的同学时，千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奇葩呢。　　原来只是那个胖胖的女同学摔倒了。　　我拉起来不就好了。　　　　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千丞摆出友好的表情向倒在地上的女生伸出一只手：　　“你是不是不能动了，我拉你起来好了。”　　　　虚伪。　　万頔盯着那张伪善的脸在心里愤愤地想：你给你那前桌讲题时也是带着这种笑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一个表情是什么！　　　　于是，万頔伸出了手，重重地握住他的。　　　　什么少女情怀，都吃屎去吧！　　　　万頔狠狠地拉住千丞的手，开始发力。　　　　千丞哪能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一时不察被拉了个踉跄，他脸又短，立马就挂不住了：　　“哎你这人——”　　　　万頔看着他那吃瘪的模样，笨拙地挪动身躯爬起来，冲着他轻蔑一笑，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　　　　中考的号角已经吹响，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倒霉，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万頔忘在脑后。　　　　放学的铃声响起，她照例做完卫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平日里都是吴奕来接的万頔，但是不巧昨天晚上吴奕刚和她说了今天有事不能来接，叫她自己坐地铁回家。　　　　最近的地铁口离学校500米左右，以万頔的速度大概可以在内裤被淋湿前赶到。　　　　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万頔反手将书包取下抱在怀里准备冒雨走向地铁站。　　作业都写完了，这可不能湿。　　等到了地铁站去麻辣烫店坐坐，吃50元就够了。　　　　这样想着，万頔好像一下子有了动力，周围没有认识的同学，她甩甩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校外进发。　　　　然后，一件雨披扔在了她的头上。　　顺便将她的气焰扑灭。　　　　“没带雨具啊，你穿着吧。”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连同从天而降的雨衣将万頔砸懵了，她手忙脚乱地取下雨衣，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拨，顶着一头乱发看向声音的来源。　　　　千丞推着赛车站在雨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穿着吧，别着凉了小胖子。”　　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向左走去。　　　　万頔拿着雨衣站在校门口，后知后觉地脸红。　　她明明知道，今天站在这儿随便是个什么没有雨具的人千丞都会把雨衣给他，但是万頔还是有点害羞。　　　　脸上莫名的有些发烫，手中的雨衣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　　　　当万頔磨磨蹭蹭走进小区时，雨已经基本上停了。　　　　雨披的透气性极差，天气又闷热，万頔将雨衣脱下，满头满脸都是汗。　　她见雨衣干的差不多了，动手将它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的夹层里，想着明天有机会还给千丞。　　刚刚吃了麻辣烫，万頔站在楼下左右晃晃身子，等着身上大蒜的气味散去，抬头却看见自家客厅灯火通明。　　　　奇怪，妈妈没事开那么大灯做什么？　　家里来客人了？　　　　她理理衣裳，从门厅走进单元内，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门户大开，从厅里还传来争吵声。　　万頔来不及细想，急急忙忙朝家跑去。　　　　是爸爸。　　　　万钦背对着大门，全然不似平时的温文尔雅，甚至还带着些许愠怒：　　“页页这个就是很严重的情况了，我当初没带页页出国一是我没在那边安顿，怕她跟我过去吃苦了，二是怕她适应不了国外的生活。现在好了，吴奕你自己看看页页被你带成什么样了？她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成这样，也不是班主任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负责过吗！”　　　　“万钦你也好意思说我？”吴奕坐在沙发上，声音尖锐刺耳：“你管过我们吗，你在国内的时候管过孩子的学习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中考是走钢丝，高考时独木桥，现在基础不打牢到时候她有的哭呢！”　　　　“反正不管了，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带页页出国的。”万钦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他做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往家里赶了，“她护照还没过期，澳洲那边的学校我也打点好了，就等页页入学了。还有那个詹姆斯医生，他工作调动调去了墨尔本，刚好和我住的地方靠的很近，我相信页页一定可以适应的好。”　　　　“页页…”　　吴奕起身想把门关上，看见万頔面色平静的站在门后，愣了一愣。　　　　“我听见了。”万頔面无表情地看向万钦。“我和爸爸出去。”　　　　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的人和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会让我舍不得的话，　　那就是我还没对他说“对不起”和“谢谢”吧。